“他…伤势很怪,”禽滑素蹲下身,仔细观察着林煜的状况,秀眉微蹙,“非纯粹内伤,亦非外力创伤,倒像是…意念透支,魂魄受损,更有多种迥异的力量在其体内冲突不休。” 她说着,从身后那巨大的机关箱匣侧面精巧的暗格中,取出了几个小巧的玉瓶和一套泛着金属光泽的、细如牛毛的长针。
“墨家兼爱,亦通医理,尤擅调理气血,安定心神。”她像是在对碑使解释,又像是在给自己打气。她选定几处穴位,手法娴熟地将长针刺入,同时将玉瓶中的些许药液通过针尾的空心缓缓导入。她的动作轻柔而精准,带着墨家弟子特有的严谨。
一丝清凉柔和的气息,伴随着淡淡的药香,透过长针渗入林煜的体内。这股力量远不如碑使的丹药霸道,却如同涓涓细流,润物无声地抚慰着那些被强行压制而更加躁动的理念伤痕,尤其是与墨家相关的部分,在这股同源力量的滋养下,稍稍平复了些许。
意识星海中,林煜感觉那源自墨子的悲鸣与不解,似乎被一股温和的力量包裹,变得不再那么尖锐刺人。混乱的旋涡,出现了一小块暂时的平静区域。
就在这时,碑使冰冷的声音,如同破开迷雾的冰锥,直接贯入林煜尚未完全清醒的意识,也清晰地回荡在现实世界中:
“目标林煜,生命体征趋于稳定,意识活动检测到恢复迹象。中断休眠程序,启动任务简报。”
禽滑素被这突兀的声音吓了一跳,手中的动作微微一滞,不满地看向碑使:“他需要休息!”
碑使根本无视她的抗议,右眼中的“劫火计数器”锁定林煜,毫无情感波动地继续:“下一修正目标,锁定:战国末期,燕国,荆轲。”
荆轲!
这个名字,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不仅在林煜混沌的意识中激起波澜,也让禽滑素瞬间睁大了眼睛。荆轲刺秦王,即便是在她所处的时代,这也是流传极广、备受士人与游侠议论的悲壮故事。那是义士,是反抗暴秦的英雄!
“荆轲?” 禽滑素忍不住失声,“为何是他?他乃反抗暴秦之义士,其行虽败,其志可嘉!你们…你们连这样的人也要‘修正’?”
碑使的目光第一次正式落在禽滑素身上,那眼神依旧没有任何温度,仿佛在看一件物品,而非一个人。“守火人之责,非是评判历史功过,而是修正‘文明偏差’。目标荆轲,已产生严重偏差,必须予以清除。”
“偏差?” 禽滑素无法理解,“他刺秦失败,慷慨赴死,何来偏差?”
“根据观测数据与因果链推演,” 碑使的声音平铺直叙,像是在宣读一份冰冷的报告,“目标荆轲,其偏差核心在于:他并非被动承受劫火侵蚀,而是主动拥抱,甚至…引导了劫火的力量。”
什么?!
此言一出,连意识尚处于半混沌状态的林煜,都感到一股寒意掠过。主动拥抱劫火?他见识过孙武在理想与现实夹缝中的被动扭曲,感受过墨子因极致的爱而筑起的囚笼,更亲身经历了老子那源于绝望的、试图归于虚无的宏大悲愿……他们都是在命运的捉弄下,一步步被劫火侵蚀,其过程充满了痛苦与挣扎。
可主动拥抱?
“不可能!” 禽滑素断然否定,“劫火之力,诡异凶险,避之唯恐不及,怎会有人主动招惹?”
“数据无误。” 碑使的语气没有丝毫动摇,“目标荆轲,清晰认知刺秦行动的高失败概率。但其核心执念,并非‘刺秦成功’,亦非传统意义上的‘报恩太子丹’或‘拯救燕国’。”
她微微停顿,似乎在调取更精确的表述,然后,用那万年不变的冰冷声线,抛出了一个让林煜和禽滑素都感到毛骨悚然的结论:
“他的核心执念,是追求‘史诗级的死亡’,是渴望成为被历史铭记的、最完美的‘刺客符号’。他意识到,一场充满遗憾、仓促失败的刺杀,远不如一场精心策划、过程壮烈、结局已知却依旧义无反顾的赴死,更能震撼人心,更能千古流传。”
“他利用太子丹的焦虑,利用樊於期的头颅,利用易水送别的悲歌,利用秦舞阳的怯懦……甚至,他可能潜意识里,‘需要’这场刺杀的失败。因为彻底的失败,才能将悲壮渲染到极致。劫火,正是感应到了这份对‘不朽悲剧英雄’身份的极致渴望,才与他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共鸣’与‘合作’。”
碑使看向脸色苍白的林煜,右眼计数器光芒微闪,发出了最严厉的警告:
“林煜,此次目标,极为特殊。他并非迷失者,而是清醒的沉沦者。他追求的并非力量的扭曲,而是意义的异化。他渴望的,不是生存,而是在劫火中淬炼出最璀璨的、属于‘荆轲’这个符号的——史诗级死亡。”
“你的‘史实共鸣’,你的理解与共情,面对一个主动寻求悲剧结局、并将此视为最高成就的目标,效果将大打折扣,甚至可能被他利用,成为完善其‘史诗’的注脚。”
“准备好。这将是一次,与‘求死者’的对决。”
碑使的话语,如同凛冬的寒风,瞬间冻结了禽滑素刚刚因救治林煜而产生的一丝暖意,也让林煜意识星海中那短暂的平静被彻底打破。
荆轲……求死?
为了一个千古留名的符号,主动拥抱毁灭?
林煜感觉自己的思维都变得艰涩。他回想起与孙武、墨子、老子交锋时,那份沉重的、源于对理想或世界深切关怀(哪怕是扭曲的)而带来的悲怆。可荆轲……如果碑使所言为真,那他的行为,更像是一场极端功利、算计到骨子里的……表演?
为了名垂青史,不惜一切,包括自己的生命,以及生命的本真?
一股比面对老子那终极虚无时,更加深沉、更加诡异的寒意,悄然包裹了他的灵魂。
禽滑素也呆立当场,手中的药瓶险些滑落。她所认知的侠义、牺牲,在此刻被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冷逻辑所冲击。如果壮举的背后,是如此的算计与对“名”的执着,那壮举本身,又算什么?
碑使不再言语,只是静静地站着,如同亘古存在的冰山,等待着林煜消化这残酷的警告,也等待着下一个任务的开始。
远方,似乎有呜咽的风声传来,像是易水河畔的悲歌,提前在时空的夹缝中,奏响了序曲。
林煜躺在冰冷的地上,体内丹药的暖流与禽滑素针灸的凉意交织,却丝毫驱散不了那彻骨的寒冷。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重新睁开了眼睛。
眼底,是尚未散尽的疲惫与痛楚,以及,一丝面对前所未有之敌的、沉重的迷茫与警惕。
荆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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