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时空乱流如同无数把钝刀刮过意识，林煜紧咬着牙，右眼中的“劫火计数器”发出稳定而微弱的蓝光，为他与身边的同伴指引着方向。当那令人作呕的失重感终于消退，双脚重新踏上坚实土地的瞬间，一股混合着泥土腥气、草木灰烬与……浓郁铁锈味的空气，猛地灌入他的鼻腔。
紧随其后的禽滑素发出一了一声短促的惊呼，并非因为恐惧，而是源于眼前的景象。
不再是车水马龙、光怪陆离的现代都市，不再是那个让她短暂迷失又无比困惑的“未来”。眼前，是辽阔而苍凉的华北平原。时值深秋，草木凋敝，远山如黛，但真正攫住两人心神的，是远方那片如同乌云压境般的连绵营垒，以及更远处，那被团团围住、死气沉沉的巨鹿城。
战场的肃杀之气，无需亲临，已扑面而来。
“我们……到了？”禽滑素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下意识地握紧了袖中暗藏的机关零件。一天前，她还站在窗明几几净的图书馆里，看着那些记载着眼前这一切的、被称为“史书”的册子；一天前，她还用林煜递给她的、名为“冰淇淋”的奇异冷食，试图压下心头那份跨越千年的疏离与震撼。
而现在，历史本身，以其最粗犷、最真实的面貌，碾压而来。
“到了。秦末，巨鹿。”林煜的声音低沉，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远处的诸侯联军营地，那些营寨虽连成一片，却旗帜各异，透着一股迟疑与观望的怯懦。“看来，我们正好赶上了那场决定性的战役。”
他的历史知识在脑中飞速运转——章邯、王离率领的秦军主力围困巨鹿，诸侯作壁上观，然后……便是那个男人，以无可匹敌的姿态，撞入这段历史的转折点。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想法，大地开始传来沉闷的震动。
起初是细微的，如同远方的闷雷，随即迅速变得清晰、密集，最终汇成一股令心脏都随之共振的恐怖节奏——是战马奔腾的声音，成千上万！
地平线上，一道赤色的洪流骤然出现，冲破尘埃，以一种决绝的、一往无前的姿态，直奔漳水河畔。那旗帜，是“楚”，更是“项”！
林煜一把拉住还有些恍惚的禽滑素，迅速隐身旁边一片枯败的林地边缘，借地势向河岸望去。
只见那支楚军人数并不算最多，但气势之盛，宛若一柄出鞘的利剑。为首者，身高八尺有余，体魄雄伟，披玄甲，骑乌骓，即便隔得很远，也能感受到那股睥睨天下的霸气。
正是项羽。
他们抵达了漳水北岸。接下来发生的一幕，即便林煜早已在史书中读过无数次，亲眼目睹时，依旧感到一股源自灵魂的震颤。
没有多余的动员，没有复杂的战术布置。项羽下令：凿沉渡船，打碎釜甑，烧毁庐舍，士兵只携带三日干粮。
沉船的闷响，陶器碎裂的刺耳声，火焰燃起的噼啪声，夹杂着楚军士兵短暂的骚动与随之而来的、死寂般的决然。破釜沉舟！并非计谋，而是斩断一切退路，将自身与军队的意志，逼至要么胜利、要么死亡的绝对极限！
“他……他疯了不成？”禽滑素掩住嘴，墨家出身的她，精通守城与器械，讲究计算与准备，何曾见过如此酷烈、如此不留余地的做法？
“不，这是……神勇。”林煜喃喃，他的右眼微微刺痛起来。
在他的视野里，普通的项羽形象开始发生变化。那个魁梧的武将身影周围，开始弥漫出一层若有若无的、苍白色的光晕。那光晕并不明亮，却带着一种灼烧灵魂的质感，让周围的空气都微微扭曲。尤其是项羽那双怒视着对岸秦军营垒的眼睛，其深处，仿佛有两簇苍白的火苗在悄然点燃，蕴藏着焚尽一切的愤怒与毁灭意志。
“劫火……”林煜低语，声音凝重，“已经开始侵蚀了。‘力能扛鼎’的勇武与‘无颜见江东父老’的骄傲……正在被催化。”
下一刻，项羽举起了那杆巨大的天龙破城戟，指向对岸如林的秦军旗帜，声如雷霆，炸响在每一个楚军士兵、也炸响在远处林煜和禽滑素的耳中：
“楚虽三户，亡秦必楚！今日，有进无退！”
“杀——！”
三万楚军，如同被点燃的炸药，发出了震天动地的咆哮，跟随着那道已然超越凡俗的赤色身影，义无反顾地渡河，冲向数倍于己的敌人。
冲锋开始了。项羽一马当先，他所过之处，秦军如同草芥般被撕碎。那杆大戟挥舞起来，带着肉眼可见的、苍白色的气浪，每一次挥击，都仿佛有龙象之力相随，将坚固的盾阵、密集的枪林，连同持握它们的士兵，一同碾为齑粉！
那不是战斗，那是一面倒的屠杀，是个人武勇在战场上极致的、近乎美学般的展现。
禽滑素看得脸色发白，她终于明白，史书上那简略的“项羽召见诸侯将，入辕门，无不膝行而前，莫敢仰视”背后，是何等恐怖的压迫力。
林煜沉默地看着，感受着脚下大地传来的、因万人冲杀而带来的持续震动。他体内的“业债”似乎也在隐隐躁动，那些来自孙武、墨子、老子、荆轲的印记，在与前方那股正在升腾的、悲壮而暴烈的命运之力产生着微弱的共鸣。
他知道，这还只是开始。眼前这尊仿佛战神临世的身影，终将在命运的捉弄与自身性格的悲剧下，被那苍白的劫火彻底吞噬，化为“烛龙鬼瞳”。
而他的任务，便是亲历这一切，然后……在适当的时刻，执行“处刑”。
“碑使，”他在心中默念，“目标已确认。项羽，‘烛龙鬼瞳’之劫，观测开始。”
右眼中的计数器，数字悄然跳动了一下，冰冷的提示音仿佛直接在脑海响起：
【时空锚点固定。任务目标：项羽。业债观测系统全功率启动。请守火人做好准备。】
林煜深吸了一口带着血腥味的空气，对身旁仍在震撼中的禽滑素低声道：
“走吧，禽姑娘。更残酷的……还在后面。我们得再靠近些。”
巨鹿之战，刚刚拉开序幕。而属于守火人的劫火，也已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投下了苍白的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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