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份清静，却像是汪洋中的一座孤岛。
岛外，是滔天的富贵喧嚣。
元春封妃的喜讯，让整座贾府都彻底炸开了锅。
荣国府那边，更是锣鼓喧天，人声鼎沸，连空气里都飘着一股子按捺不住的狂喜味道。
与这份泼天的喜事一同降临的，还有一道允许元妃省亲的恩旨。
皇恩浩荡，特许贵妃于明年元宵，归家与亲人团聚。
这一下，更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
贾赦，贾政，贾珍……两府的男主子们聚在一处，一个个面色潮红，眼中是混杂着狂喜与肉痛的复杂光芒。
建！
必须建一座配得上贵妃身份的省亲别院！
银钱，土地，图纸……
一项项议程被飞快地敲定。
京城最有名的园林设计大师“山子野”被重金请来，日夜赶工，设计图纸。
很快，黄道吉日选定，别院正式破土动工。
这座日后被称作“大观园”的奢华园林，就这样，在贾府的狂欢与豪赌中，开始一寸寸地吞噬着土地与金银。
然而，外界的热闹，丝毫影响不到登仙阁。
那座无形的幻阵，本就有隔绝声音的妙用。
即便是后来别院的工程开到了近处，那些夯土的闷响，工匠的叫嚷，也丝毫传不进来。
外面干得热火朝天。
登仙阁里，却愈发像一处与世隔绝的桃源。
林黛玉挽了个剑花，收了剑势，额上沁出细密的薄汗。
她接过紫鹃递来的帕子，轻轻擦拭着，一双水润的眸子，望着庭院中静静摇曳的芭蕉叶，满是惬意。
“真想日日住在这里，再不回去了。”
她轻声感叹。
“省得来回跑，也清净。”
一旁的紫鹃闻言，却笑着摇了摇头。
她上前一步，替林黛玉理了理微乱的鬓发，柔声劝道。
“我的好姑娘，你可不是小孩子了。”
“这日日来请教师兄是师兄妹的情分，若是夜里也住下，传出去成什么话了？”
“女儿家的名声，最是要紧的。”
林黛玉微微嘟起嘴，心里也明白紫鹃说的是正理，却还是有些不情不愿。
她的小女儿情态，自然落在了陈玄眼中。
陈玄并未言语。
他的神识，早已越过这方小小的庭院，笼罩了整座宁荣二府。
他“看”到贾政等人对着图纸唾沫横飞，神情亢奋。
也“看”到账房的先生们，对着雪花般涌来的开销条子，愁眉不展。
这座省亲别院，规格之高，用料之奢，完全是比照着皇家园林去的。
毕竟是为贵妃省亲所建，不能堕了皇家的体面。
只是，这滔天的花费，皇帝那边，却无半点补贴的意思。
这便耐人寻味了。
陈玄心念微动，神识掠过那片已经变成大工地的区域，又落在了园子深处。
还是上次那座水榭。
工程还未蔓延到这里，四周尚算清幽。
两道小小的身影，正孤零零地坐在水榭的栏杆上。
是惜春与入画。
陈玄想起了上次，自己在那画上添的那只断了线的风筝。
以及那番“连环画”的忽悠。
不知，对她可曾起了些作用。
他收回神识，目光落在林黛玉身上。
“练了半日，也乏了。”
“出去走走吧。”
林黛玉眼睛一亮，方才那点小女儿的别扭顿时烟消云散。
“好啊！”
她脆生生地应了，将淬月剑交给瑞珠。
炒豆儿紫鹃连忙跟上。
一行四人，出了登仙阁，朝着那座水榭的方向，信步走去。
越往园子深处走，周遭的景致便越显荒凉。
远处传来沉闷的夯土声，一下，又一下，像一头迟钝的巨兽，正在缓慢地啃食着这座园林的安宁。
空气里，弥漫着尘土与草木混合的气息。
很快，那座孤零零立在水边的亭子，便出现在眼前。
惜春果然在那里。
她没有坐在栏杆上，而是像上次一样，在案几前铺开了画纸。
只是，她没有动笔。
她小小的身子，趴在案几上，手里捏着一支笔，对着面前的画纸，怔怔地出神。
那张小脸上，此刻写满了茫然与沮丧。
陈玄一行人的脚步很轻，但惜春还是察觉到了。
她像一只受惊的小鹿，猛地抬起头，看到来人，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仙……真人。”
她连忙站起身，下意识地想用身子挡住案几上的画。
林黛玉好奇地探过头去。
“四妹妹，你在画什么呢？”
她这一问，惜春的脸“唰”地一下就红了，头也垂得更低。
陈玄的目光，越过她的肩膀，落在了那张画纸上。
画上，不再是那片死气沉沉的枯荷。
而是一片广阔的天空。
天空画得很好，用淡墨反复渲染，营造出高远而空旷的意境。
只是，这片天空，是空的。
在画纸的一角，能看到几笔被擦拭修改过的痕迹，隐约能辨认出，是一只风筝的轮廓。
她想画那只断了线的风筝。
却怎么也画不出，那份挣脱束缚的自由。
她画出的风筝，要么死气沉沉，像是要从天上掉下来。
要么，就画得太过用力，显得僵硬而刻意。
那份被困住的感觉，非但没有消失，反而愈发强烈了。
陈玄看着那几处修改的痕迹，便明白了这小姑娘的困境。
“为何不画了？”
陈玄的声音很淡。
惜春的身子几不可查地颤了一下，声音细若蚊蚋。
“我……我画不好。”
“画不出真人画的那样。”
她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委屈与无力。
就像一个迷路的孩子，好不容易看到了一丝光，可那光，却遥不可及。
陈玄看着惜春，微微摇头。
这丫头年纪不大，心思却重，上次一番话非但没有让她转移注意力，反而钻了牛角尖。
惜春被他看得愈发局促，两只手绞着衣角，几乎要把那上好的料子给揉烂了。
一旁的林黛玉见状，有些不忍。
她拉了拉陈玄的衣袖，想替惜春说两句话。
陈玄却忽然开口了。
“你觉得，神仙，是什么样的？”
这个问题，问得没头没脑。
惜春抬起头，茫然地看着他。
就连林黛玉，都有些不明所以。
陈玄没有等她回答，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是住在天宫里，餐风饮露，不食人间烟火？”
“还是点石成金，撒豆成兵，无所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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