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迪内心经过无数次的挣扎,最终决定买下这套房子,于是给小陈发消息让约房东出来谈一下价格,本来打算约周六,但是小陈说这套房子性价比很高,看的人很多,要谈的话要尽快,免得被被人抢了先,于是他们约在了周三下班后。
周三傍晚,启航科技玻璃幕墙反射着城市最后的余晖。吴迪几乎是掐着打卡机跳动的最后一秒冲出了办公区,脚步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急促。地铁车厢摇晃,他紧握着手机,屏幕上是小陈半小时前发来的消息:“吴哥,房东快到了,我们在3号会议室,位置发您定位了,路上小心!”
心脏在胸腔里擂鼓,手心微微汗湿。那套洒满午后阳光、带双卫的五楼套三,此刻像悬在眼前的巨大诱惑,也像压在肩头的沉重山峦。昨晚的辗转反侧,那些冰冷的计算和灼热的渴望,最终都坍缩成一个孤注一掷的念头:买!工作再努力点,开销再抠紧点,总能扛过去!他深吸一口气,把地铁扶手抓得更紧了些。
按照定位,吴迪找到了那栋灯火通明的交易中心大楼。推开厚重的玻璃门,一股混合着空调冷气、打印纸油墨味和无数人声的喧嚣热浪扑面而来。眼前是一个极其开阔的大厅,被一排排磨砂玻璃隔断分割成无数个小型单间会议室。此刻,虽然已是晚上七点多,但这里依旧人声鼎沸。大多数隔间都亮着灯,玻璃墙后面人影晃动,激烈的讨论声、计算器按键声、甚至偶尔拔高的争执声,透过隔音并不完美的玻璃隐隐传来。穿着各色工装的中介步履匆匆,夹着厚厚的文件夹穿梭其间。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焦灼而亢奋的气息,仿佛无数个家庭的未来正在这里被切割、称量、交易。吴迪看得有些愣神,原来有这么多人,和他一样,在夜晚的灯火里,押上自己的半生,只为换取一个安身的坐标。
“吴哥!这边!”小陈的声音穿透嘈杂,从不远处一个隔间门口传来。他快步迎上来,脸上带着职业化的沉稳,但眼神里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路上还好吧?房东两口子刚到一会儿。”他引着吴迪走向标着“3”的玻璃隔间。
推开门,会议室的冷气更足。一张长条会议桌旁,已经坐了几个人。对面是一对四十多岁的中年夫妻,男人穿着深色夹克,微胖,表情严肃,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女人烫着卷发,面容有些疲惫,眼神里带着审视。他们旁边坐着一个穿着深蓝西装、表情精明的中年男人,是房东那边的中介。小陈这边,一个戴着黑框眼镜、显得干练沉稳的年轻姑娘已经坐在电脑前,桌上摊开了一叠文件和一台笔记本电脑,屏幕亮着。她是小陈的同事,负责合同起草和流程的。
“王哥,李姐,这位就是吴迪吴先生。”小陈利落地介绍,又转向吴迪,“吴哥,这是房东王先生和李女士,这位是王先生那边的张经理。这是我们公司的合同专员,小刘。”
“王哥好,李姐好,张经理好,刘老师好。”吴迪尽量让自己声音平稳,点头致意,拉开小陈旁边的椅子坐下。掌心在裤子上悄悄蹭了蹭汗。谈判桌对面投来的目光,带着估价般的审视,让他浑身不自在。
“吴先生看着年轻有为啊。”房东王先生扯了扯嘴角,算是打招呼,声音带着点沙哑的客套。
寒暄很快结束,空气迅速冷却下来。小陈清了清嗓子,直入主题:“王哥,李姐,张经理,咱们之前线上也沟通过大概意向。吴哥对房子本身是相当满意的,就是价格这块,他这边预算确实有点紧。您看挂牌价是一百五十万,吴哥这边能承受的最高价是……一百三十万整。”他报出了比吴迪之前咬牙给出的“底价”低一些的价格。
“一百三十万?”王先生旁边的张经理立刻皱起了眉头,声音拔高了几分,“这不可能!王哥李姐这房子什么情况你们也看了,地段、小区环境、楼层、双卫,哪一样不是硬通货?挂牌价已经是市场最低了!一百三十万?这比我们心理预期低了二十万了!”他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
王先生没说话,只是端起桌上的一次性纸杯,喝了一大口水,眉头锁得更紧。李姐则轻轻叹了口气,眼神飘向窗外黑沉沉的夜色。
小陈显然对这种反应早有预料,脸上笑容不变,语气依旧诚恳:“张经理,您先别急。市场价是参考,但最终成交价还得看买卖双方的意愿和具体情况不是?吴哥是真心想买,工作也稳定,公积金贷款额度高,流程走得快。您这边不是也着急置换吗?早一天落定,您那边新房的首付也能早一天到位不是?”
他转向房东夫妻,语气放得更缓和:“王哥,李姐,您二位也是过来人,知道年轻人攒个首付不容易。吴哥看房跑了小半年,就看中您这套了,诚意绝对是足的。一百三十万,虽然比挂牌低点,但也在合理区间内。您看……能不能再让一点?就当是成全一个年轻人安家的心愿?”小陈的话带着点人情味,试图软化对方。
接下来的一个多小时,成了数字的拉锯战场。王哥、李姐和张经理像一座坚固的堡垒,牢牢守着价格的底线,寸土不让,反复强调房子的稀缺性和市场价值。小陈则化身攻坚的矛,从房子的“西晒硬伤”谈到楼层数字的“小瑕疵”(暗示不如六楼八楼吉利),又从吴迪的“优质资质”谈到“快速成交”的便利性。吴迪坐在一旁,像个局外人,又像砧板上的肉。他看着小陈据理力争,看着张经理唾沫横飞,看着房东夫妻时而低声商量,时而摇头。每一次报价和还价的数字被抛出,都像重锤砸在他心上。他口干舌燥,端起面前小刘倒的水,喝了好几杯,冰凉的水滑过喉咙,却浇不灭心头的焦躁。会议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唇枪舌剑的声音和计算器反复按动的声音在回荡。
“一百四十二万五!这是我们的底线了!再低真不行了!”房东王哥拍了下桌子,额头青筋微跳,语气带着疲惫的强硬。
小陈看向吴迪,吴迪轻轻摇了摇头,用口型比了个“一百四十万”。小陈深吸一口气:“张经理,王哥,李姐,一百四十万是吴哥这边能承受的极限了。再多,他首付和月供压力就太大了,实在扛不住。您看……”
“不行!绝对不行!”房东李姐断然拒绝,王先生也声音低沉的说道:“小伙子,我们理解你难处。但这房子我们也花了不少心血,这个价……太低了。我们没法跟家里交代。”李姐也跟着点头。
谈判陷入了彻底的僵局。空气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小陈看了看手表,又看了看双方僵持的状态,提议道:“这样吧,大家也都口干舌燥了,休息十分钟?喝口水,再冷静想想?”
众人默然同意。小陈给吴迪使了个眼色,两人起身走出气氛凝重的会议室。外面大厅的喧嚣声浪瞬间涌来,反而让人觉得真实了一些。他们走到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
“吴哥,”小陈压低声音,语速很快,“情况你也看到了。房东那边,一百四十二万五是死线了,房东夫妻看样子也真不打算再让了。我知道这比你的预期高了……三万块。”他顿了顿,看着吴迪瞬间绷紧的下颌线,快速分析,“这三万块,分摊到三十年贷款里,每个月其实就多不了多少,对你整体月供压力影响微乎其微。但房子本身,错过这村真没这店了!位置、环境、楼层、双卫,特别是那个采光和阳台,你昨天自己都说‘就是它了’!我干这行几年,这性价比,在这个预算里,打着灯笼难找!后面排队的买家还有好几个,明天就有人来看,万一……”
小陈的话像鞭子,一下下抽在吴迪心上。那三万块,像一根刺,扎得他生疼。多出来的每一分贷款,都是未来紧巴巴日子里勒紧的绳索。他脑子里飞快闪过昨晚的计算:每月六千的月供阴影尚未散去,现在又要加上一些?还有中介费、契税……他感觉自己的底线在被一点点撕开。
可是……那洒满阳光的客厅,爷爷奶奶可能坐在阳台藤椅上的画面,如同魔咒般在他脑海里盘旋。跑了那么久,看了那么多糟心的房子,只有这一套,让他第一次有了“家”的实感。放弃?再回到无休止的看房和绝望的等待中去?忍受村里那些“没本事”、“连个窝都弄不来”的闲言碎语?忍受家人眼中越来越深的忧虑?
不!他受够了!
一股混合着不甘、倔强和破釜沉舟的狠劲猛地冲上头顶。他抬起头,眼睛因为熬夜和焦虑布着血丝,但眼神却异常锐利,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
“行!”吴迪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异常清晰,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就按……一百四十二万五!签!”
小陈明显松了口气,用力拍了拍吴迪的肩膀:“好!吴哥,你放心!剩下交给我!”
回到会议室,小陈宣布了吴迪的决定。张经理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如释重负,房东夫妻也明显松了口气。僵持的气氛瞬间瓦解。小刘立刻在电脑上修改合同金额,打印出新的版本。核对身份信息、房产证号、成交总价(大写:壹佰肆拾贰万伍仟元整)、付款方式(首付10万,于x年x月x日前支付,余款申请公积金及商业组合贷款)、交房时间、违约责任……密密麻麻的条款,在打印机“滋滋”的响声中,变成了白纸黑字的契约。
吴迪握着笔,指尖冰凉。他仔细地、逐字逐句地看着那些加粗加黑的条款,特别是关于房屋状况、产权清晰、贷款责任的部分。当看到“买受人:吴迪”以及后面跟着的身份证号码,还有那个醒目的“1,425,000.00元”时,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沉重得几乎无法跳动。他深吸一口气,屏住呼吸,在“买受人”签名处,用力地、一笔一划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轻响,像是刻下了一道命运的符咒。按上手印的那一刻,红色的印泥在灯光下格外刺眼。
签完所有文件,走出交易中心大楼时,已是深夜十一点多。深秋的夜风带着刺骨的寒意,瞬间卷走了会议室里残留的闷热和喧嚣。城市依旧灯火璀璨,但街道已空旷了许多。地铁早已停运。吴迪站在路边,看着手机打车软件上预估的“排队等待15分钟+”和三位数的车费,苦笑了一下。他咬咬牙,点了确认。这笔额外的开销,像是对他今晚“冲动”的第一个小小惩罚。
出租车在寂静的街道上飞驰。吴迪靠在后座,疲惫如同潮水般将他彻底淹没。身体每一寸肌肉都叫嚣着酸痛,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过度消耗后的麻木。他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流光,那些璀璨的灯火似乎都与他无关了。口袋里那份薄薄的合同副本,却像烙铁一样滚烫,提醒着他刚刚签下了一份怎样沉重的未来。
回到出租屋,客厅一片漆黑寂静。林晓峰房间的门缝里已经没有光亮透出,想来已经睡了。吴迪轻手轻脚地开门、换鞋,没有开大灯,只拧亮了厨房操作台上方那盏昏暗的小灯。昏黄的光晕下,他烧了一壶开水,撕开一桶红烧牛肉面,将滚烫的开水注入。浓郁的、带着廉价香精味的热气升腾起来,氤氲了他疲惫的面容。他端着泡面桶,回到自己房间,坐在书桌前。
他没有立刻吃面。而是掏出手机,点开了小刘发来的电子版购房合同pdF。屏幕的光亮在黑暗中显得有些刺眼。他放大页面,手指在冰冷的屏幕上滑动,目光紧紧追随着那些决定他后半生命运的条款:
房屋坐落: 清江市xx区xx路xx号xx栋x单元xxx室
建筑面积: xx.xx平方米
成交价格: 人民币壹佰肆拾贰万伍仟元整(¥1,425,000.00)
首期支付: 人民币壹拾万元整(¥100,000.00),于x年x月x日前支付……
贷款金额: 人民币壹佰叁拾贰万伍仟元整(¥1,325,000.00)……
那串长长的、带着小数点和逗号的数字,像冰冷的锁链,缠绕在屏幕上,也缠绕在他的心头。每月六千的月供阴影再次沉重地压了下来。
然而,奇怪的是,这一次,那巨大的压力感并没有立刻带来窒息般的恐慌。或许是疲惫到了极点,或许是木已成舟的尘埃落定感。他的目光没有在那些冰冷的数字上过多停留,反而下意识地滑向了合同开头那几行字——那个具体的地址,那个属于他的门牌号。
“清江市xx区xx路xx号xx栋x单元xxx室……”
他无声地、反复地默念着这个地址。像在确认一个不可思议的奇迹。
忽然,他放下手机。端起那桶已经有些发胀的泡面,挑起一大筷子,囫囵地塞进嘴里。滚烫、咸香、甚至有些廉价的汤汁裹挟着面条滑入食道,带来一种粗粝而真实的饱腹感。就在这氤氲的热气中,一个无比清晰、无比温暖的画面,毫无预兆地、无比强势地撞进了他疲惫不堪的脑海:
是那个洒满午后阳光的客厅。巨大的落地窗外,绿意盎然。
奶奶坐在阳台那张他想象出来的藤椅上,膝盖上搭着一条薄毯,眯着眼,惬意地享受着秋日的暖阳,手里或许还拿着一个他给削好的苹果。
爷爷背着手,站在宽敞明亮的客厅中央,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属于他孙子的“新家”,布满皱纹的脸上,是吴迪从未见过的、纯粹而安心的笑容。那笑容里,有骄傲,有满足,有终于看到孙子在这座庞然大物般的城市里,稳稳扎下根的欣慰。
这个画面如此生动,如此真切,带着阳光的温度和家的气息,瞬间驱散了电子屏幕上数字的冰冷,也冲淡了泡面汤汁的廉价味道。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混合着尘埃落定的疲惫和一种近乎悲壮的满足感,猛地冲上鼻腔,酸涩了他的眼眶。
他猛地低下头,大口大口地吞咽着碗里的面条,仿佛要将这份滚烫的憧憬和沉甸甸的重量一起吞下肚去。屏幕上的合同还亮着,幽幽的光映着他低垂的、沾着一点油渍的侧脸。
吃完最后一口面,甚至喝光了咸腻的汤,吴迪胡乱擦了擦嘴。身体的疲惫达到了顶点,眼皮重得如同灌了铅。他连洗漱的力气都似乎耗尽了,只草草地用冷水抹了把脸。关掉房间的灯,他把自己重重地摔进并不柔软的床铺里。
黑暗中,手机屏幕因为长时间无操作,自动暗了下去。那冰冷的合同条款隐没在黑暗里。而那幅阳光、阳台、爷爷奶奶安坐的画面,却在他合上眼的瞬间,变得更加清晰、更加温暖,如同烙印般刻在了意识深处。
巨大的疲惫感如同温柔的潮水,迅速将他吞没。几乎在沾到枕头后的几秒钟内,吴迪就陷入了深沉无梦的睡眠。呼吸变得悠长而均匀。窗外,城市依旧在低鸣运转,霓虹的光影无声地滑过出租屋简陋的天花板。他蜷缩着身体,眉头在睡梦中似乎还微微蹙着,像是本能地抗拒着那份即将到来的沉重压力。然而,那只搭在枕边的手,指节处还残留着签字时用力留下的红痕,在窗外透进的微光里,透着一丝孤注一掷后的脆弱与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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