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昭宁抱着琴匣穿过宫门长廊，脚步平稳。她没有抬头看匾额，也没有停顿，直接走向西苑正殿。清晨见过的两名宫女此刻正站在御膳案旁，身姿笔直，目光低垂，但站位太过靠近主桌，与寻常宫女不同。她记下了她们的位置，走到侧席坐下，将琴轻轻放稳。
她的手指滑过第七弦，确认备用弦已装好。指尖触到琴面时，微微一顿。风从东侧窗吹来，带着一丝凉意。这股气流会影响音波传导方向，必须小心控制力度。
钟声响起，皇帝登台受贺。百官跪拜，山呼万岁。谢昭宁抬手拨弦，第一个音落下，全场安静下来。《万寿安宁》第一段缓缓流淌，旋律庄重平和，合乎礼制。她闭上眼，启动《心音谱》，听觉瞬间延伸出去，捕捉着殿内每一处细微的呼吸与心跳。
慕容瑶的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敲打，节奏越来越快，像是忍耐不住的焦躁。萧云彻喉结动了三次，在第二段转入时尤为明显。楚皇后握着翡翠如意的手指泛白，关节用力到发青。这些都不是欢喜应有的反应。
琴声进入第三段，情绪渐升。乐师领班站在不远处，眼神扫过来，压低声音：“不可擅自改动曲谱。”
谢昭宁点头，应了一声“是”。她的手指却悄然移位，借着共鸣箱的角度，让原本的一个泛音产生轻微震颤。这不是明面上的变调，而是利用物理共振制造出的低频波动，效果等同于《心音谱》中的探测音。
震音响起的刹那，她睁开眼。
萧云彻右手猛地攥紧杯沿，玉盏发出细微裂响。楚皇后肩头微不可察地一抖，随即恢复端庄姿态。最让她在意的是皇帝——他端酒的手停在半空，瞳孔收缩，脸上闪过一丝痛苦，仿佛被什么记忆刺中。
谢昭宁立刻收回视线，继续演奏。最后一个音落下，余韵消散。她收手离琴，退入乐婢队列末尾，低头静立。
就在这时，偏门突然被推开。一名太监冲了出来，扑跪在丹墀之下，声音嘶哑：“启禀陛下！御膳八珍糕中……检出剧毒！”
全场哗然。
大臣们纷纷起身避退，有人撞翻座椅，有人失声惊叫。侍卫迅速封锁出口，刀剑出鞘之声接连响起。皇帝猛地站起，脸色阴沉，盯着那名太监：“你说什么？”
太监伏在地上，肩膀颤抖：“奴才奉命查验膳食，在八珍糕里发现了‘断肠散’的残渣……已经送去太医署复验。”
谢昭宁站在原地，不动声色。她再次启用《心音谱》，探向那名太监。他的心跳极快，但不是恐惧，反而透着一股兴奋，像是等待已久的时刻终于到来。
她眼角余光扫过席间。
萧云彻低头抿了一口茶，嘴角掠过一丝笑意，随即掩饰地咳嗽两声。慕容瑶用手帕掩面，假装受惊落泪，可袖口悄悄抬起，对着某个方向比了个手势。那个动作极短，若非她一直留意，几乎无法察觉。
这是预设的局。
目的不是真的行刺皇帝，而是制造混乱，嫁祸给她这一方。只要她稍有异动，就会被当场拿下。她不能说话，不能出列，只能留在原地，观察每一分变化。
萧景珩坐在武官席首位，玄冥剑挂在腰侧。他靠在椅背上，神情慵懒，像是对这场骚动毫不在意。可谢昭宁知道，他的右手已经按上了剑柄，指节微微发白。
楚皇后厉声开口：“立刻彻查！是谁负责今日膳食采办？”
礼部官员战战兢兢上前：“回皇后娘娘，是由尚膳监陈德全亲自督办，食材来源均有记录……”
“那就把他抓来！”楚皇后打断，“还有，封锁整个西苑，任何人不得离开！”
侍卫领命而去。大殿陷入紧张气氛，大臣们交头接耳，有人怀疑宫人疏忽，有人暗指外臣勾结内侍。议论声越来越大，秩序濒临失控。
谢昭宁依旧低着头，手指轻轻摩挲琴匣边缘。她想起昨夜整理物品时，放入布袋的那枚备用银铃。现在它就在袖中，冰凉贴着手腕。如果情况恶化，她可以用特定频率轻敲铃壁，传递信号。但她不能轻举妄动，一旦暴露身份，所有布置都将前功尽弃。
皇帝缓缓坐下，目光扫过全场：“都安静。”
声音不大，却压下了所有喧哗。
他看向那名报信的太监：“你叫什么名字？何时发现毒物？”
“奴才李福，是尚膳监三等杂役，一个时辰前例行查验时发现异常……”
“为何不早报？”皇帝问。
“因……因怕误报惊扰圣驾，先送太医署确认……”李福磕头回答。
皇帝没再追问，只是冷冷地看着他。片刻后，他转向萧景珩：“镇北王，你怎么看？”
萧景珩这才起身，拱手道：“回陛下，此事蹊跷。若真有毒，为何偏偏在寿宴开场后才报？若无心作乱，又何必等到此刻才揭发？”
他语气平缓，却字字如钉。
“更奇怪的是，”他继续说，“这名杂役平日只管搬柴烧火，何来权限查验御膳？又怎会认得‘断肠散’这种宫廷禁药？”
李福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
大殿内一片寂静。
楚皇后皱眉：“镇北王这是怀疑他诬告？”
“臣不敢。”萧景珩微笑，“只是提醒诸位，莫要被人当枪使了还不自知。”
他的目光淡淡扫过萧云彻的方向。
三皇子神色不变，仍是一脸震惊模样，可放在膝上的手，指甲已掐进了掌心。
谢昭宁感觉到一阵细微的震动——是她的银铃在袖中轻响。有人碰到了她事先埋下的机关线。这意味着，更衣殿附近有动静，可能是换岗，也可能是密信传递。
她不能动。
她只能站着，听着，看着。
皇帝终于开口：“传太医令，带验毒结果上来。同时提审陈德全，查明膳食流程。在此期间，所有人留在原位，不得擅离。”
侍卫加派巡逻，殿内气氛更加紧绷。
谢昭宁抬起头，看了一眼主位方向。皇帝的手还放在龙椅扶手上，指尖微微颤抖。刚才那段低频震音对他产生了影响，但他没有说出来。他知道有问题，却还在等证据。
萧景珩重新落座，手仍搭在剑柄上。
楚皇后与萧云彻交换了一个眼神，极快，却被谢昭宁捕捉到了。
她们以为这是陷阱。
但她知道，真正的猎手，从来不会在第一时间出手。
她慢慢放松手指，将银铃藏得更深一些。接下来的每一刻，都会决定生死。
大殿外传来脚步声，整齐有力。
太医令捧着托盘走进来，上面盖着黄绸。
谢昭宁屏住呼吸。
托盘揭开，一块碎糕摆在中央，旁边是一支银针，针尖发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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