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了那片被涤荡清净的山域，凌霄并未刻意隐匿行踪，只是将一身通天修为尽数敛于平凡之下，如同滴水入海，再难寻觅。他依旧是一袭青衫，徒步而行，翻山越岭，涉水过溪，感受着这片综武天下的地脉流转与众生百态。只是比起初入红尘时，他的步伐更显从容，目光也更添几分洞察世情的淡然。
这一日，行至一处南北交通的要冲大城——九江府。此地水陆交汇，商贾云集，三教九流混杂，消息最为灵通。城内车水马龙，人声鼎沸，酒旗招展，端的是一派繁华景象。
凌霄随意寻了一处临街的茶楼，在二楼靠窗的雅座坐下，点了一壶清茶，几样点心，自斟自饮。窗外是熙攘的人流，贩夫走卒、江湖豪客、行商旅人穿梭不息，构成一幅鲜活的人间画卷。他的神识如水银泻地，不着痕迹地笼罩着大片城区，并非刻意探查，只是自然而然地感受着这座城市的“呼吸”与“脉搏”。
喧嚣的市井声中，无数信息碎片涌入他的感知：漕帮与盐帮的摩擦、新近崛起的某个少年侠客、某家青楼头牌的风流韵事……当然，也少不了关于“北凉道尊”、“黑风谷魔物”的种种或夸大或失真的传闻。他如同一个最耐心的垂钓者，静坐于此，等待着某些特定的“鱼儿”上钩。
果然，未过多久，一道极其独特的气息，如同黑夜中的萤火，清晰地映入了他的感知。
那气息灵动、跳脱，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潇洒，却又深藏不露，内力修为已臻化境，更难得的是灵魂波动中透出的那份机敏与通透。在这座龙蛇混杂的城池中，这道气息如同鸡群之鹤，想不引人注意都难。
凌霄嘴角微不可察地扬起一丝弧度，并未转头，依旧慢条斯理地品着杯中清茶。
约莫半盏茶的功夫，楼梯口传来轻快的脚步声。一个留着两撇修剪得整整齐齐、如同眉毛般胡子，眼神明亮，脸上总带着几分似笑非笑神情的俊朗男子，摇着一把看似普通的折扇，施施然走了上来。他目光随意地在二楼扫过，似乎在寻找合适的座位，最终，视线落在了临窗独坐的凌霄身上。
男子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以他的眼力，竟有些看不透这个看似普通的青衫道人。对方气息平和，与周遭环境融为一体，却又隐隐给人一种深不可测之感，仿佛坐在那里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
他略一沉吟，便摇着折扇，笑眯眯地走了过来，也不问可否，自顾自地在凌霄对面的空位坐下。
“道长一个人喝茶，岂不闷得慌？”男子自来熟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动作自然流畅，仿佛本就是凌霄的熟客，“在下陆小凤，江湖朋友给面子，叫一声‘陆小鸡’。不知道长如何称呼？”
他说话时，眼睛一直带着探寻的笑意，仔细观察着凌霄的反应。
凌霄放下茶杯，抬眼看向这位名满天下的江湖浪子，目光平静无波，仿佛早已料到他的到来。“贫道凌霄，道号清玄。”他声音温和，听不出情绪，“久闻陆小凤陆大侠之名，四条眉毛，灵犀一指，果然名不虚传。”
陆小凤眉毛（真的那两条）一挑，眼中讶色更浓。他自报家门是习惯，却没想到这道人如此平静，而且一口道破他的特征和绝技，显然并非寻常方外之人。
“哦？道长也听过陆某的薄名？”陆小凤笑容不变，心思却急转，迅速在脑海中搜索着关于“凌霄”或“清玄”的信息，却一无所获。“不知道长在何方仙山修行？此番入世，是游历，还是……另有所图？”他最后四个字说得极轻，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试探。
凌霄并未直接回答，只是拿起茶壶，为陆小凤空了的杯子续上茶水，动作舒缓自然。“陆大侠此时不应在江南查探那‘幽冥阁’的线索么？何以有暇来这九江府闲逛？”
陆小凤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脸上的笑容终于敛去了几分，眼神变得锐利起来。“道长如何得知幽冥阁？又如何知道陆某在查它？”这件事极为隐秘，除了他几位至交好友，外人绝无可能知晓！
凌霄淡淡一笑，目光投向窗外熙攘的街道，仿佛在看着某些无形的东西。“贫道不仅知道陆大侠在查幽冥阁，还知道……陆大侠查到的，不过是冰山一角。甚至，连那覆灭的幽冥阁总坛，也并非真正的源头。”
陆小凤心中巨震！幽冥阁总坛被神秘高手覆灭的消息，他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隐约探知，这道人竟似了如指掌！而且，听他言下之意，幕后还有黑手？
“请道长明示！”陆小凤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神色前所未有的郑重。他有一种直觉，眼前这道人，恐怕掌握着他追寻真相的关键。
凌霄收回目光，看向陆小凤，眼神深邃：“幽冥阁不过是被利用的棋子，其背后，是域外魔物的渗透。它们的目的，绝非简单的江湖争霸或是财富权力，而是……侵蚀此界根基，吞噬万物生灵。”
他语气平淡，说出的话却如同惊雷，在陆小凤耳边炸响。
域外魔物？侵蚀此界？吞噬生灵？这远比什么江湖阴谋、复国大业要恐怖千万倍！
陆小凤怔怔地看着凌霄，半晌，才涩声问道：“道长……此言当真？”
“北凉战场，黑风谷魔巢，皆为其证。”凌霄平静道，“陆大侠智计超群，交友广阔，当能察觉到近年来江湖乃至各国，种种不合常理的诡异事件背后，是否有着某种共同的、令人不安的气息。”
陆小凤沉默了。他想起了一些之前觉得古怪却未深究的案子，想起了一些朋友身上微妙的变化，想起了江湖上某些悄然兴起的、带着血腥与疯狂的邪教……种种线索，似乎真的隐隐指向某个未知的、巨大的阴影。
他深吸一口气，看向凌霄的眼神充满了复杂，有震惊，有恍然，更有一种面对未知浩劫的沉重。“道长告知陆某这些，是需要陆某做些什么？”
凌霄摇了摇头：“非是要求。只是告知。如何做，在于陆大侠自己，在于此界众生自己。贫道游历红尘，遇之，则管之；遇不上，亦是缘法。”
他站起身，放下几枚铜钱在桌上。“茶资已付。陆大侠，江湖路远，好自为之。”
说罢，不再多言，转身飘然下楼，青衫背影很快消失在楼梯转角。
陆小凤独自坐在桌前，望着对面那杯尚未冷却的茶水，以及桌上那几枚普通的铜钱，久久无言。窗外依旧喧嚣，但他却感觉一股寒意自心底升起，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
域外魔物……吞噬此界……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追寻的真相，他面对的敌人，将完全不同了。而那位神秘莫测的清玄道尊凌霄，在他心中的分量，也变得无比沉重。
他猛地端起那杯凉茶，一饮而尽，眼中重新燃起火焰，那是属于他陆小凤的、永不熄灭的好奇心与斗志。
“有意思……这下，可真是有意思了！”他喃喃自语，嘴角再次勾起那标志性的、带着几分玩味与挑战的笑容，只是这一次，笑容深处，多了几分前所未有的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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