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宇是在一阵剧烈的头痛和口干舌燥中醒来的。
意识尚未完全回笼，首先感知到的是陌生的环境。不是宿舍硬邦邦的床板，身下的触感异常柔软，鼻尖萦绕着一股清冽好闻的淡香，像是雪松混合着阳光的味道，与他熟悉的男生宿舍气息截然不同。
他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简约的天花板，柔和的米白色墙壁，以及……一侧看起来就价格不菲的嵌入式衣柜。
这不是他的宿舍！
他豁然坐起，动作太猛，一阵眩晕和恶心感瞬间袭来，让他忍不住闷哼一声，捂住了仿佛要炸开的脑袋。昨晚破碎的记忆片段如同潮水般涌入脑海——烧烤摊、酒杯、室友的起哄、自己喋喋不休的倾诉、还有……沈清寒那张在出租车灯光下显得格外清冷的脸……
完了。
这两个字像冰锥一样刺入他混沌的大脑。
他不仅喝得烂醉如泥，还在室友面前把不该说的全说了，最后……最后居然是沈清寒来接的他？那他现在是在……？
陆宇的心脏骤然缩紧，他猛地环顾四周。房间整洁得过分，东西少而精，色调是冷静的黑白灰，书桌上放着几本厚重的精装外文书和一台合着的笔记本电脑。一切都透着一种极简而理性的气息，毫无疑问，这是沈清寒的卧室。
他……他竟然睡在了她的床上！
这个认知让他瞬间头皮发麻，血液都仿佛凝固了。他低头看向自己，身上只穿着一件陌生的灰色纯棉t恤，宽大柔软，带着洗涤剂干净的清香，显然不是他自己的衣服。
谁给他换的衣服？！
无数个问题和一个比一个更糟糕的猜测几乎要将他淹没。羞愧、懊悔、恐慌……种种情绪交织成一张大网，将他牢牢缚住，几乎喘不过气。
他踉跄着下床，双脚发软地推开卧室门。
客厅里，晨光透过干净的玻璃窗洒进来，将一切都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米粥清香。
沈清寒正背对着他，站在开放式厨房的流理台前。她穿着一身浅色的家居服，长发松松挽起，露出一段白皙优美的脖颈。她正低着头，似乎在切着什么，动作依旧带着一丝不甚熟练的笨拙，侧影在晨曦中显得格外柔和静谧。
听到开门声，她动作顿了一下，却没有立刻回头。
陆宇僵在原地，喉咙干涩得发疼，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甚至不敢走上前，像个等待最终审判的囚徒。
沈清寒将切好的细细姜丝放入一个小碗里，然后才缓缓转过身。
她的脸色有些疲惫的苍白，眼下有淡淡的青影，但表情却很平静，看不出喜怒。目光落在他身上，上下打量了一下，像是在确认他的状态。
“醒了？”她先开了口，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带着刚起床不久的微哑，“头疼吗？”
陆宇像是被点了穴，只能愣愣地点头，心脏却因为她这过于平静的态度而更加慌乱。
“去沙发上坐好。”她指了指客厅，语气自然得像是在吩咐学生，“桌上有温水，先喝一点。醒酒汤马上好。”
陆宇依言，像个提线木偶一样，僵硬地走到沙发边坐下，端起那杯温度恰好的温水，小口小口地喝着，目光却始终不敢离开她的身影。
他看着她在厨房里忙碌，为他准备醒酒汤和早餐。那个在讲台上挥斥方遒、在学术领域冷静锐利的沈教授，此刻正为他做着这些最寻常琐碎的事情。
这份平静和寻常，比任何斥责都更让他无地自容。
醒酒汤是温热的蜂蜜姜丝水，沈清寒端过来，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
“趁热喝掉。”她说，在一旁的单人沙发上坐下，与他隔着一个礼貌的距离。
陆宇端起碗，碗壁的温度熨帖着手心，却暖不透他心里的冰凉和酸涩。他低着头，不敢看她，声音沙哑得厉害：“教授……对不起。”
沈清寒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这沉默让陆宇更加难受。他深吸一口气，像是要把所有的懊悔都倾吐出来：“我不该喝那么多酒……我不该……不该跟他们乱说……我不该给您添这么多麻烦……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浓重的鼻音，头也越垂越低，几乎要埋进膝盖里。宿醉的难受和巨大的愧疚感几乎要将他压垮。
忽然，一只微凉的手轻轻落在了他的头顶。
动作很轻，带着一丝迟疑，却像带着某种魔力，瞬间抚平了他所有躁动不安的情绪。
陆宇猛地抬起头，撞进沈清寒平静的眼眸中。
她的眼神里没有他预想中的愤怒和失望，反而有一种……他看不懂的复杂情绪，像是无奈，又像是……极淡的纵容？
“头疼就少说话。”她收回手，语气依旧平淡，“先把汤喝了。”
陆宇愣愣地看着她，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酸麻麻的。他听话地捧起碗，将那股辛辣又甜润的液体一口口喝下去。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流入胃里，驱散了些许不适，也让他冰冷的四肢渐渐回暖。
喝完后，他捧着空碗，依旧像个做错事的孩子，等待着最终的宣判。
沈清寒看着他这副样子，几不可查地轻轻叹了口气。
“下次，”她开口，声音放缓了一些，“少喝点。伤身体。”
没有追究他的失言，没有指责他的失态，只是这样一句简单的话。
陆宇的眼眶瞬间就红了。他猛地放下碗，急切地保证：“没有下次了！教授，我保证！以后我再也不喝这么多了！我……”
“陆宇。”沈清寒打断了他有些语无伦次的保证。
他立刻噤声，紧张地看着她。
沈清寒的目光落在他泛红的眼眶和写满愧疚的脸上，沉默了几秒，才缓缓说道：“我知道。”
你知道？你知道什么？陆宇茫然地看着她。
“我知道你是因为高兴。”沈清寒移开视线，看向窗外明媚的阳光，侧脸线条柔和，耳根处却泛起一丝极淡的红晕，“所以，下不为例。”
轰——
陆宇的大脑像是被这句话瞬间清空了所有混乱和不安。
她知道。
她知道他是因为和她在一起，是因为那份几乎要溢出来的、无法用正常方式表达的狂喜，才会失控，才会失态。
她没有生气，没有觉得他幼稚可笑，她……理解他。
一种难以言喻的巨大感动和酸楚瞬间冲垮了他的防线。眼泪毫无预兆地夺眶而出，他慌忙低下头，用手背去擦，却越擦越多。
沈清寒看着他肩膀微微颤抖、无声落泪的样子，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她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站起身。
“去洗漱一下。浴室柜里有新的牙刷和毛巾。”她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波澜，“早餐快好了。”
说完，她便转身重新走进了厨房，留给他一个消化情绪的空间。
陆宇在沙发上坐了很久，才慢慢平复下来。他去浴室洗漱，看着镜子里眼睛红肿、穿着明显不合身t恤的自己，心里却不再恐慌，而是被一种温暖的、饱胀的情绪填满。
洗漱完出来，简单的早餐已经摆上了茶几：白粥，煎蛋，还有几碟清爽的小菜。
两人沉默地吃着早餐。气氛不再像刚才那般凝滞，却弥漫着一种心照不宣的微妙和暖昧。
吃完早餐，陆宇抢着要去洗碗，沈清寒没有反对。
他站在厨房水槽前，感受着身后她投来的目光，心里一片宁静和满足。昨晚的荒唐和失控，似乎在这一刻，都被她那句“我知道”和无声的包容悄然化解。
洗好碗，擦干手。陆宇转过身，鼓起勇气看向一直安静地坐在沙发上看书的沈清寒。
晨光勾勒着她认真的侧脸，美得不像话。
他走过去，在她面前蹲下身，仰头看着她，眼神无比认真：“教授，谢谢您。还有……我以后一定会做得更好。”
沈清寒从书页上抬起眼，目光落在他依旧有些苍白却写满坚定的脸上。她沉默了几秒，然后，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
“嗯。”
阳光洒满整个客厅，温暖而明亮。昨夜所有的慌乱、不堪与愧疚，都在这个平静的早晨，化为了更深沉的眷恋和想要变得更好的决心。
风暴过后，是更加澄澈明净的天空。而他们的关系，似乎也在这一次意外的失控与包容中，悄然迈进了一个新的、更加稳固的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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