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雁子的床头灯在第三夜两点十七分准时亮起。
她掀开被角时，后颈还沾着薄汗。
梦境像块浸水的碎玻璃，攥在手里刺得生疼——那串心跳声又出现了，规律得近乎机械，每一下都敲在她太阳穴上。
她摸过床头柜的电子手环，蓝光映出腕间淡青的血管，数据屏上跳动着78次\/分的实时心率，和梦里那串72-73-71-74的波形毫无重叠。
怎么会......她对着空气呢喃，声音撞在白墙上又弹回来。
床头柜第二层抽屉拉开，里面整整齐齐放着十三本牛皮纸笔记本，封皮用标签机贴着日期：2020.10.05（初遇李咖啡）、2021.03.18（终南山吵架）、2022.07.02（他说稳定像杯凉透的美式）。
她抽出最新的一本，翻到昨夜记录的梦境页，铅笔字被橡皮擦得发毛：心跳频率：72-73-71-74-突降68（？
）。
手机在枕头下震动，是小禾发来的消息：雁子姐，消防演练录音备份传到您邮箱了，需要我帮忙筛杂音吗？她盯着屏幕上的时间——凌晨两点十九分，和前两晚梦醒的时间分毫不差。
第四夜的月光格外亮。
孟雁子是被自己的喘息声惊醒的。
她猛地坐起，额发黏在额角，手机从掌心滑落在床沿，录音功能不知何时被触发，红色的录音条还在跳动。
梦里最后那声吞咽像根细针，扎破了所有伪装——她听见自己哑着嗓子复述：72-73-71-74-突降68......
手机屏幕亮起，她点开社区健康管理系统，输入李咖啡的姓名。
上周社区义诊时，他被小禾拽去测心率，当时他拧着眉说又不是调鸡尾酒要精准度，可数据不会说谎——紧张状态下的应激心率曲线，正和她梦里的波形严丝合缝地叠在一起。
。
电脑邮箱提示音在凌晨三点十七分响起。
孟雁子赤着脚踩过冰凉的地板，消防演练的录音文件在桌面投下幽蓝的光。
她调出音频分析软件，将进度条拉到社区主任大刘讲述救人经历的部分，鼠标滚轮缓缓下移——在01:23:47处，波形图突然出现一道极细的凹痕。
她屏住呼吸，将片段放大200倍，那道凹痕竟舒展成完整的心跳曲线：72-73-71-74-突降68......
打印机在客厅发出嗡鸣时，林医生的电话打了进来。雁子，你又熬通宵了？听筒里传来翻纸的沙沙声，我刚看了你发的报告，结论写着他不在场时，我的心跳却记得他在
林姐，这不是记忆偏差。孟雁子捏着打印出的波形图，指甲在纸背压出月牙印，我比对了三年来所有和他相关的音频，监控时间戳，甚至他调每杯酒时的呼吸频率......
可你漏掉了最关键的。林医生的声音突然放轻，你记得他站在人群后方的呼吸停顿，记得他紧张时的心率波动，却不记得......电话里传来翻书声，上周三下午三点十七分，你在值班日志里写窗口有杯化了的咖啡，是榛果味
孟雁子的手指猛地收紧，波形图边缘皱成一团。
她想起那天推开社区办公室窗户，玻璃上凝着水汽，纸杯底压着半张便签，字迹被晕开成模糊的墨团。
当时她只当是哪个居民忘拿的，却没注意到杯壁上的水痕，和李咖啡调榛果拿铁时总爱多绕两圈的拉花弧度一模一样。
有人用数据审判爱情，我就用真实刺穿伪装。古城热线群的提示音炸响在客厅。
阿哲的新帖顶掉了李咖啡的《凉咖啡·Live版》，配图是一段标注七小时守候的心跳录音。
孟雁子盯着屏幕上的文字，突然想起三个月前暴雨夜——她在社区守着独居老人，凌晨两点听见窗外有脚步声，探头只看见一只湿淋淋的橘猫。
她翻出抽屉里的排班表，李咖啡那晚的班表被红笔圈着；天气记录显示暴雨持续到凌晨三点十七分；监控模糊影像里，社区门口的梧桐树后有个撑黑伞的身影；值班日志最后一页，她用极小的字写着野猫？。
心理门诊的百叶窗漏进细碎阳光。
林医生翻着那沓打印纸，发梢扫过七小时守候的心跳波形：你记得他守了七小时，可你记得那杯化了的咖啡吗？她指尖点在榛果味的值班记录上，他没留名，没敲门——因为他知道，你若发现是他，就会开始记。
孟雁子的喉咙突然发紧。
她想起李咖啡总说太精确的东西没温度，想起他调特调时从不用量酒器，想起终南山古寺里她蹲在瓦砾堆捡琴键，他站在五步外欲言又止的模样。
原来他早看透了——她的过目不忘不是记忆，是审判，每段细节都像砝码，压得爱情喘不过气。
老酒馆的门帘在暮色里晃了晃。
孟雁子站在吧台尽头，看李咖啡握着雪克壶的手悬在半空。
他穿了件洗得发白的蓝衬衫，袖口卷到小臂，那道去年调龙舌兰时被冰铲划的小疤还在。
我知道那晚是你。她的声音轻得像飘在酒气里的碎冰。
李咖啡的喉结动了动，酒瓶磕在吧台上发出脆响。
他抬头时，眼尾的细纹被暖黄的灯光拉长，像道没画完的线：雁子，有些事......我想让你忘掉我。
她没接话，转身走向门口。
风掀起门帘的瞬间，身后传来极轻的吞咽声——和梦里、和消防录音里、和那杯化了的咖啡旁的呼吸停顿，严丝合缝地叠在一起。
回到家时，月光正漫过床头柜的抽屉。
孟雁子打开最底层的木盒，十三本情绪-生理反应笔记在月光下泛着暖黄的光。
她摸出一卷封条，指尖在2023.09.15（心跳记得）的标签上停了停，最终将封条严严实实贴在盒盖上。
胶水的气味在空气里散开来，像句没说完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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