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回的豆腐帘子滑嫩鲜香,蛋烘糕松软甜糯,一咸一甜的市井滋味,给两个即将开始“征途”的少年补充了不少能量。那短暂而满足的口腹之欢,如同在即将展开的远足画卷上,点缀了一抹活色生香的市井底色。
告别了天回镇的热闹,两人一前一后,自行车轮碾过略带坑洼的乡间小路,向着南方那片青黛色的山峦继续进发。沿途的景致渐渐从鳞次栉比的民居和喧闹的商铺,过渡到了开阔的田野和零星的农家院落。水稻田里,绿油油的稻浪随风起伏,间或有白鹭翩然掠过,带起一片诗意的涟漪。路旁的树木愈发高大浓密,蝉鸣声也仿佛更加肆无忌惮,织成一张绵密的音网,将这夏末初秋的午后包裹。
大约又骑行了一个多小时,指针悄然滑向十二点半,凤凰山那巍峨的身影终于在望。它并不似那些名山大川般险峻突兀,却也自有其连绵起伏、郁郁葱葱的气势,像一只敛翅休憩的巨大青鸾,静默地守护着这片土地。
“宁哥,怎么样?累不累啊?”彦宸放慢了车速,与张甯并排骑行,侧过头,语气里带着他一贯的、略带夸张的关切。阳光透过道旁稀疏的树叶,在他带笑的眼眸中跳跃。
张甯闻言,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挺直了些腰背,微微偏过头,声音听上去依旧平稳,只是那尾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娇憨:“每天骑车上下学的,有什么累不累的?”她嘴上逞强,但微微抿起的嘴角和那双努力想显得云淡风轻,实则略带水汽的眼眸,还是暴露了她此刻真实的感受。平素里上下学的路程,与今日这般负重(即便她只背着那个相对小巧的蓝色背包)且持续不断的骑行相比,运动强度确实不可同日而语。她能感觉到小腿肌肉微微发酸,大腿也有些沉重,每一次踩下脚踏,都需要比平时多用几分力气。她额角已渗出的细密汗珠,双颊也因持续运动而泛起如同雨后初霁般绯红的云霞。
两人将自行车推进山脚下一户村民宽敞的场坝里。这户人家似乎早已习惯了登山客的借地停放,收费后热情地招呼他们随意。彦宸从自己那个巨大的军绿色背包侧袋里摸出一条黑色的蛇形软锁,先是麻利地将两辆自行车的车架与场坝边一排坚固的石栏杆锁在了一起,然后又掏出一把沉甸甸的蟹钳锁,“咔嚓”一声,将两辆车的后轮胎紧紧地固定到了一处。
做完这一切,他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脸上露出一副大功告成的得意表情,侧头看着张甯,眉毛挑了挑,语气里带着几分刻意的、贱兮兮的期待:“好了!这下,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别想把咱俩分开了!” 阳光恰好在此时穿透云层,一缕金光洒在他的侧脸上,将他眼底那抹促狭的笑意照得格外清晰。他微微扬着下巴,像个等待夸奖的孩子,又像个恶作剧得逞后急于炫耀的顽童。
张甯缓缓收回望向山峰的目光,转过头,对上他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她精致的脸庞上没有丝毫波澜,眼神平静得像一泓秋水,只是那瞳仁深处,似乎有一丝极细微的光芒闪烁了一下,快得让人无法捕捉。她就那么静静地、神色若衡地盯着他,仿佛他刚才说的只是一句再平常不过的陈述,比如“今天天气不错”或者“我们该喝水了”。
这份超乎寻常的镇定,反而让彦宸精心准备的“调戏”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有点无处着力。他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错愕和……嗯,或许还有一丁点儿的“挫败感”。
张甯自己却在心里暗暗松了口气,甚至还有点小小的得意。她感觉,经过这一个暑假以来,彦宸层出不穷、花样翻新的各种“骚扰”和“调戏”的无数次考验后,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和情绪管理水平,简直是突飞猛进,比以前强大了不止一个量级。……哼,这种程度的“攻击”,她已经基本可以做到“敌军围困万千重,我自岿然不动”了。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眼见自己的得意之作没能收获预期的效果,彦宸摸了摸鼻子,有些讪讪地干咳了一声,试图缓解这略显尴尬的气氛。他低头看了看张甯那个依旧鼓鼓囊囊的蓝色背包,又抬头看了看她绯红未褪的脸颊和额角晶莹的汗珠,心中的关切再次占据了上风。:“宁哥,看你好像有点累,要不把你包里的一些东西匀我一点?”
谁知张甯立刻摇头,态度坚决地拒绝了:“不用!你那个包都已经超标了,都快比你人还高了!”她指了指彦宸背上那个几乎要高过他头顶的60升大包,“我这个轻多了,完全没问题。”
彦宸略一思索,很快有了主意。他不再坚持,而是上前一步,动作自然地拉开张甯那个亮蓝色背包的侧袋拉链,从里面取出一瓶还未开封的矿泉水,拧开瓶盖递给她:“那你先喝点水,补充足够水分,山上更不好找水。”
张甯确实觉得口干舌燥,骑了一路,又说了半天话,嗓子眼都快冒烟了。她没有推辞,接过水瓶,“咕咚咕咚”地喝了起来。清凉的泉水顺着喉咙滑下,瞬间浇熄了胸中的燥热,让她精神为之一振。她一口气喝了将近一半,感觉再也喝不下了,这才停了下来,将水瓶递还给彦宸。
“喝不下了。”她舔了舔湿润的嘴唇,脸上的红晕似乎也消退了一些。
彦宸接过那剩下小半瓶的水,看了一眼,二话不说,仰起脖子,对着瓶口,将剩余的矿泉水“咕咚咕咚”一口气喝了个精光。他的喉结因为吞咽而上下滑动,几滴未来得及咽下的水珠顺着他线条分明的下巴滑落,没入他t恤的领口,留下一点深色的湿痕。
整个动作一气呵成,自然而然,仿佛这瓶水本就是两人共享的一般。
张甯看着他这副“毫不避嫌”的模样,看着他微微凸起的喉结,看着他嘴角沾染的晶莹水渍,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攥了一下,一股莫名的热流,从心底涌起,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让她原本就有些发烫的脸颊,此刻更是热得几乎要烧起来。
她下意识地别开目光,不敢再看他,眼神有些慌乱地四下里瞟着,最后落在了不远处场坝边一只正昂首阔步、耀武扬威的大红公鸡身上。那公鸡羽毛鲜亮,鸡冠如火,迈着方步,时不时还引吭高歌几声,颇有几分睥睨天下的气势。
那只大红公鸡仿佛感受到了张甯复杂的目光,愈发得意地在场坝边缘踱着方步,时不时还伸长脖子,发出一两声高亢嘹亮的啼鸣,像是在宣告自己对这片小小领地的绝对主权。张甯被它那副不可一世的模样逗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先前那点因彦宸喝了她剩水而引发的绮思与窘迫,倒也在这鸡鸣与轻笑中悄然散去了几分。
“走吧,”她收回目光,率先拎起了自己的蓝色背包,“再不走,天黑了可就真要在山上‘安营扎寨’,跟这只大公鸡当邻居了。”
彦宸看着她重新恢复了常态,甚至还带了点调侃的语气,知道刚才那点小小的“暧昧”算是翻篇了。他嘿嘿一笑,也甩上自己那个巨大的军绿色背包,跟在她身后:“遵命,宁哥!不过,跟大公鸡当邻居也不错啊,起码早上不用担心睡过头,纯天然无公害闹钟!”
两人说笑着,踏上一条蜿蜒曲折的古旧石板路,据村民说,这条路的大部分是明代修建的古步道,一直能通往山顶。石板历经数百年的风雨侵蚀和行人踩踏,边缘已经磨损得有些圆润,石面上也布满了青苔,带着一股幽深古朴的气息。
初入山林,暑气便被头顶茂密的枝叶隔绝了大半。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绿叶,化作一片片细碎晃动的光斑,洒在石板路上,明明暗暗,如同跳跃的音符。山路两侧是郁郁葱葱的树木,多是松树、柏树和一些不知名的杂木,间或夹杂着几丛翠竹。蝉声和间杂的鸟鸣此起彼伏,在寂静的山谷间回荡,非但不觉得聒噪,反而更添了几分空山幽静的意境。
两人体力都还算充沛,一开始攀登的兴致也很高。彦宸仗着自己负重远超张甯,刻意走在前面几步,时不时还会回头,故作轻松地问上一句:“宁哥,还跟得上吗?要不要歇会儿?”
张甯自然是不肯示弱的,每次都只是淡淡地回一句“还行”,脚下却暗暗加了几分力,努力跟上他的步伐。
如此攀登了约莫半个多小时,地势渐渐陡峭起来。石板路也变得不再那么规整,有些地方甚至需要手脚并用才能爬上去。饶是张甯平日里也常骑车,此刻也觉得有些气喘吁吁,额角的汗珠更是不断渗出,顺着脸颊滑落,t恤的后背也洇湿了一片。
途经一处略微平缓的“半山亭”,其实也只是几根石柱支撑着一个小小的飞檐顶,供路人歇脚。彦宸停下脚步,从背包侧袋取出水壶,先递给张甯:“喝点水,休息一下。前面路更不好走。”
这一次,张甯没有逞强,接过来大口喝了几口。山风穿亭而过,带着林木的清香,吹散了些许暑热和疲惫。她靠在亭柱上,目光投向远方,只见群山连绵,云雾缭绕,颇有几分水墨画的意境。
“你看,”彦宸指着不远处一片茂密的竹林,“那片竹林,大概就是‘竹径通幽’了,那里地势平缓,景色也好,我们可以在那里多休息一会儿。”
张甯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那片竹林青翠欲滴,在山风的吹拂下,竹叶沙沙作响,宛如一片绿色的波浪。
稍作休整后,两人继续上路。果然如彦宸所说,进入竹林区域后,山路变得平缓了许多。高大挺拔的楠竹遮天蔽日,阳光只能从竹叶的缝隙中挤进来。空气中弥漫着竹叶特有的清香,沁人心脾。入口处果然立着一块略显陈旧的木牌,上面用隶书写着“竹径通幽”四个字,字迹已有些模糊,却更添了几分古意。
更让他们惊喜的是,得益于上周那场连绵的秋雨,古道两侧原本有些干涸的沟壑,此刻竟然形成了一条条临时性的溪流。溪水顺着山势蜿蜒而下,在石块间跳跃,发出叮叮咚咚的悦耳声响,最终一路欢快地汇入山脚下的灌溉渠。那溪水清澈见底,阳光洒在水面上,波光粼粼,水底的鹅卵石和摇曳的水草都看得一清二楚,甚至还能看到几尾指头大小的墨色小鱼,在水草间灵巧地穿梭游动,充满了野趣。
张甯看着这清澈欢快的溪流,只觉得连日来的暑气和登山的疲惫都消散了不少。她那潜藏在清冷外表下的童心,此刻被这山泉彻底激发了出来。她眼睛一亮,快步走到溪边,放下肩上的蓝色背包,三两下就脱掉了脚上的运动鞋和棉袜,露出一双白皙秀气的脚丫。
“哇,水好清啊!”她欢呼一声,小心翼翼地将一只脚探入溪水中。
“嘶——”冰凉的溪水瞬间包裹住她的脚踝,那股突如其来的凉意,让她忍不住轻轻抽了一口气,发出一声低低的轻呼,但那表情却是全然的舒爽和欢快。她索性将两只脚都踏入了溪水中,任由那清冽的泉水漫过脚背,冲刷着因长时间行走而有些发热的肌肤。冰凉的刺激让她脚趾微微蜷缩了一下,随即又舒展开来,享受着这纯天然的“足浴”。
彦宸见她玩得开心,也笑着放下自己的“巨无霸”背包,学着她的样子脱掉鞋袜,将脚踩入溪水中。溪水不深,刚刚没过脚踝,冰凉的触感让他也精神一振。
“这地方真阴凉!”他一边感受着溪水的冰凉,一边四下打量着这片幽静的竹林,“宁哥,这么热的夏天,在这儿待着,居然还感觉有点冷飕飕的。要是晚上在这儿露营,盖着防潮垫,听着水声和竹涛声,肯定特别凉快。你看那边,好像还有几个帐篷呢!”
张甯顺着他示意的方向望去,果然,在浓密的竹林掩映之中,隐约可见几顶色彩鲜艳的帐篷,有红色的,有黄色的,还有一顶是天蓝色的,像是几朵悄然绽放在这片绿色海洋中的蘑菇。它们静静地立在那里,给这片幽静的竹林增添了几分人气,也似乎印证了彦宸“露营很爽”的说法。
“露营?”张甯闻言,刚想习惯性地开启“毒舌”模式,准备好好数落一下彦宸这不切实际的“妄想”,比如“你背的那些东西是够安营扎寨了,可我们是来爬山的,不是来当野人的”,或者“在这种荒郊野岭露营,晚上被蚊子抬走,或者被什么毒蛇猛兽叼了去,我可不负责收尸”之类的话。
然而,她的话还没来得及出口,一阵奇怪的、断断续续的、夹杂着男女喘息和压抑呻吟的人类声音,若有若无地顺着山风,从那几顶帐篷的方向飘了过来。
那声音……
彦宸和张甯脸上的笑容几乎是同时僵住了。
两人虽然都还未成年,社会经验也谈不上丰富,但毕竟已经是十六七岁的少年人了,在各种资讯越来越发达的年代,对于某些事情,即便没有亲身经历过,也并非全然无知。
那断断续续、时高时低、带着某种特殊韵律的声音,在寂静的竹林间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令人尴尬。
一秒,两秒……
空气仿佛凝固了。
张甯的脸“刷”的一下,从耳根到脖子,瞬间红得像煮熟的螃蟹,比刚才因运动泛起的红晕要深了好几个色度。她那双原本还带着好奇和兴奋的眼睛,此刻瞪得圆圆的,充满了震惊、羞窘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彦宸的表情也好看不到哪里去,他张着嘴,目瞪口呆,脸上的血色也迅速上涌,先前那点怂恿张甯露营的得意劲儿,此刻早已飞到了九霄云外。
两人触电般地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惊恐和不知所措。
下一秒,几乎是出于本能,两人不约而同地行动起来。
“快走!”张甯也顾不上什么“毒舌”了,压低了声音,带着哭腔尖叫了一声,手忙脚乱地从溪水里抽出脚,胡乱地抓起地上的鞋袜和背包,也顾不上穿了,光着脚就往来时的路上狂奔。
彦宸的反应也不慢,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出溪水,同样是抓起鞋袜和自己那个沉重的背包,踉踉跄跄地跟在张甯身后,狼狈地逃离这个“犯罪现场”。
两人连滚带爬,也顾不上脚底被石子硌得生疼,一口气冲出了那片“竹径通幽”,逃回到相对宽阔的主路线上,直到那令人面红耳赤的声音再也听不见了,才敢停下来,扶着路旁的一棵大树,呼哧呼哧地大口喘着气。
张甯一张俏脸红得几乎能滴出血来,她惊魂未定地拍着胸口,一边飞快地用彦宸不知何时递过来的一条干毛巾擦拭着湿漉漉的脚丫,一边气喘吁吁地抱怨道:“太……太大胆了吧?!这……这还是大白天呢!光天化日之下,他们怎么敢……怎么敢……”她一想到刚才听到的声音,就觉得头皮发麻,后面的话也说不下去了。
“对啊!对啊!”彦宸也是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忙不迭地连声附和,脸上的红晕同样未褪。他一边手忙脚乱地给自己套上袜子和鞋子,一边义愤填膺地补充道:“简直是……简直是伤风败俗!朗朗乾坤,青天白日的!不对!什么白天,晚上也不行啊!这里……这里可是公共场所啊!太不像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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