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固山的硝烟尚未散尽,朱慈烺案头已堆满南京密报,字里行间的寒意,比江风更刺骨。韩赞周的密奏里,朝中暗流清晰可辨:魏国公徐弘基、忻城伯赵之龙领头的勋贵集团,趁皇帝亲征、朝廷空虚,暗中联络了部分不满“格物新政”与“重用寒素”的文官,屡屡密会。他们虽未明着反对抗清,却大肆渲染江防损失,鼓吹“虏势难当”,矛头隐隐指向皇帝“一意孤行”的国策。更有匿名揭帖在南京街头流传,含沙射影提“主少国疑”,暗指需“贤明宗室”稳定人心。
“贤明宗室?”朱慈烺指尖划过这四个字,眼中冰芒骤盛。他忆起历史上南明藩王争立的闹剧接连不断,未料自己严防死守,这般苗头终究还是冒了出来。徐弘基等人不敢直接挑战帝位,便想抬出藩王做傀儡,行架空之实。
“陛下,此辈鼠目寸光,只知争权夺利,全然不顾国难当头!臣请即刻回銮,肃清朝纲!”史可法阅完密报,气得浑身发抖,须发皆张。
朱慈烺却缓缓摇头,目光仍落在江防图上:“史卿,此刻回銮,正中他们下怀。多铎大军虎视江北,朕若此时返京,前线军心必乱。他们巴不得朕离开,好在后方兴风作浪。”
“难道就任由彼辈蛊惑人心,动摇国本?”史可法急切道。
“当然不。”朱慈烺嘴角勾起一丝冷冽的弧度,“他们想在朕背后捅刀子,朕便先断了他们的爪牙!既然他们以为朕远在镇江,奈何不得南京,那朕就让他们看看,什么叫天威咫尺!”
他不再犹豫,一连串命令如同冰冷的铁律,从北固山行营发出:
“传旨韩赞周,令他联合南京守备太监,以‘清查通虏奸细、整顿城防’为名,即刻封锁魏国公府、忻城伯府!许进不许出!府中所有人等,严加看管,若有异动,格杀勿论!”
“密令潜伏南京的东厂番子,按名单抓人!凡参与密会、散布流言者,无论官职勋阶,一律下诏狱!罪名……便是‘勾结外寇,倾危社稷’!”
“再传一道明旨往南京,言朕已知宵小之辈趁国难之际,妖言惑众、离间君臣。着黄道周会同三法司严查此案!凡有牵连者,严惩不贷!”
这几道命令,宛若雷霆霹雳。一道是内廷的阴狠锁拿,一道是厂卫的辣手抓捕,最后一道则是明面上的司法程序。三管齐下,不给对手半分喘息与转圜的余地!
史可法听得心惊肉跳,他虽痛恨那些蠹虫,却也觉得陛下手段过于酷烈,恐寒了士大夫之心。但见朱慈烺神情不容置疑,他知劝谏无用,只得暗暗叹息,领命去安排军务,确保前线不被后方剧变扰得生乱。
就在朱慈烺以迅雷之势清理内部时,江北清军大营里,多铎也接到细作拼死送来的南京动荡情报。他抚掌大笑:“天助我也!伪明内乱,朱慈烺小儿自顾不暇,此刻正是破敌良机!”
他立刻调整部署,不再等高杰、刘良佐回应,决定双管齐下。一面令吴三桂、尚可喜等部降军,大张旗鼓佯装主力,继续对瓜洲至镇江段明军江防施压,频繁发起试探性攻击,吸引史可法与朱慈烺的注意力。
另一方面,多铎亲率真正的八旗主力,还携着这些时日秘密征集、打造的大量小型快船与羊皮筏子,偃旗息鼓,借着夜色掩护悄然向上游移动,企图寻得明军江防薄弱处,发起致命一击!
战争的阴云,在阴谋与算计中,向着更广阔的长江战线蔓延。
镇江正面战场,炮声依旧零星响起,吴三桂部的进攻看似猛烈,却总在明军炮火的有效射程边缘游走,徒然虚张声势。史可法老于兵事,很快察觉出异常,当即向朱慈烺禀报:“陛下,虏酋攻势虽频,却似雷声大雨点小,恐藏有诡计!”
朱慈烺站在北固山巅,遥望江北。他深知多铎并非莽夫,正面强攻伤亡太大,多铎必定在寻觅其他突破口。“上游!芜湖至采石矶一带江面相对宽阔,守军也并非精锐,多铎很可能绕袭上游!”
他立刻下令:“史卿,你继续坐镇镇江,严防死守!速传令黄得功,令其遣得力水师溯江而上,加强上游巡弋!再命南京兵部,急调援军增援芜湖、太平府等处江防!”
命令刚发出,南京方面,韩赞周与黄道周联名的八百里加急奏报便到了。奏报中称,已遵陛下旨意,锁拿徐弘基、赵之龙等一众勋贵骨干,抓捕涉案官员十七人,南京城内气氛肃杀,流言当即平息。黄道周也已会同三法司着手审理。
朱慈烺看完奏报,脸上并无半分喜色。内患虽暂得平定,可它引发的动荡仍需时日消解,而江北的狼烟,早已迫在眉睫。
果然,两日后,坏消息接踵而至。
先是黄得功水师在上游与清军一支偏师遭遇,双方激战一场,虽将敌军击退,自身却也损失不小,这也证实了清军确实在向上游运动。
紧接着,更致命的消息传来——驻守庐州的刘良佐,在多铎威逼利诱下终是撕下伪装,斩杀监军文官、举城投降清军!庐州一失,安徽门户大开,长江防线西段顿时出现巨大缺口!
消息传到北固山,行营内一片死寂。刘良佐的投降,意味着清军可毫无阻碍地进入安徽,甚至直接威胁南京西侧!
史可法脸色煞白,捶胸顿足:“刘良佐逆贼!误国至此!”
朱慈烺闭目片刻,强压下翻腾的气血。他清楚,最坏的情况正在上演。内部清理的副作用已然显现——刘良佐大抵是听闻南京剧变,自知难容于朝廷,索性彻底投靠了清廷。
“陛下!庐州既失,虏酋必以西线为主攻方向!镇江压力或可稍减,然南京西面空虚,危在旦夕!臣请分兵回援!”史可法急切进言。
朱慈烺猛地睁开眼,目光如电:“不!此刻分兵,正堕虏酋彀中!多铎佯攻镇江、暗袭上游,如今刘良佐献城,其西进之势已成!朕若此时自乱阵脚、分兵回援,镇江正面防线必被吴三桂趁虚而入!届时东西两线皆溃,大势便去矣!”
他走到沙盘前,手指重重戳在芜湖的位置:“传朕旨意,放弃外围部分据点,令西线所有兵马集中固守芜湖、太平两处要塞!依托城池节节抵抗,务必迟滞清军东进速度!”
“再传一旨,”他看向史可法,语气斩钉截铁,“史卿,镇江防线,朕全权交予你!无论付出何种代价,务必为朕守住!至少十日!”
“陛下……”史可法感受到那话语中的千钧重担。
朱慈烺不再多言,转身对王公公道:“即刻备马!点齐朕的亲卫营,连同武英营所有尚能骑乘的将士,随朕出发!”
“陛下欲往何处?”史可法惊问。
朱慈烺翻身上马,勒紧缰绳,望向西面那烽火连天的方向,声音斩钉截铁:
“去芜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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