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兵大营的校场上,尘土微微扬起。数千新兵排列成不算齐整的方阵,目光齐刷刷地投向点将台。他们大多数人的脸上还带着市井或田间的痕迹,但眼神中已少了几分最初的茫然,多了几分被严酷操练和“天子亲临”所带来的紧张与期待。
朱慈烺没有穿繁复的龙袍衮服,依旧是一身利落的轻甲,外罩杏黄色团龙袍。他站在点将台上,目光扫过下方这些年轻的、尚显稚嫩的面孔。他们是种子,是希望,也是他手中为数不多的、可以重新塑造的力量。
“开始吧。”他平静地下令。
负责操练的将领大声应诺,随即下令:“弘光一式演射队,出列!”
一百名经过初步筛选、手脚相对灵便的新兵应声出列。他们手中紧握的,正是宋应星格物院倾力打造、经过关键改进的新式燧发枪。黝黑的枪身在阳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
“装填!”
军官的口令声中,新兵们略显笨拙,却严格按照训练步骤进行操作——咬开定装纸壳弹药,倒入火药,塞入弹丸,用通条压实……整个过程,比使用火绳枪简化了许多,最重要的是,没有那根令人烦躁且容易暴露目标的火绳。
“第一排,预备——放!”
“砰!砰砰砰——!”
并非完全齐射,有些许参差,但一百支燧发枪爆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势远超同等数量的旧式火器!白烟腾起,远处的木制靶牌上瞬间布满密密麻麻的孔洞!
观礼台上,随行的文武官员中响起一阵低低的惊呼。他们大多是文臣,对火器了解不深,但也能直观地感受到这射速和声势的差异。
朱慈烺面色不变,示意继续。
“第二排,预备——放!”
“第三排,预备——放!”
三轮轮射,虽然新兵动作仍显滞涩,甚至有两人因紧张导致燧石未能成功引火(哑火率确实显着降低),但那连续不断、一波接着一波的弹雨,还是给所有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好!”朱慈烺终于开口,声音清晰地传遍校场,“有此利器,何愁鞑虏不破!将士们,你们手中所持,乃是我大明中兴之希望!严加操练,早日成军,朕与你们,共卫江山!”
“万岁!万岁!万岁!”新兵们激动地高呼,士气大振。皇帝亲临,新枪犀利,让他们真切地感受到自己并非炮灰,而是被寄予厚望的战士。
就在南京城因为这新式火器而稍振士气之时,遥远的四川石柱宣慰司,一场与此地烽烟看似无关,却又紧密相连的动员,正在一位传奇女性的主持下进行。
石柱,地处川东,山峦叠嶂。校场之上,寒风凛冽,却吹不散那股肃杀之气。
数千名土家族、苗族为主的士兵肃然而立。他们个头或许不高,但个个精悍,眼神锐利如鹰。他们手中的武器极为特殊——一种长约丈余,顶端带钩、尾部有环的白色长杆,通体由结实的白蜡杆制成,坚韧无比,这便是名震天下的“白杆兵”!
点将台上,一位身着诰命服色,年约五旬,鬓角已染霜华,却腰背挺直、目光如电的女子,正手持令旗。她便是大明唯一因战功封侯的女将军,秦良玉!
“儿郎们!”秦良玉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金石之音,清晰地传入每个士卒耳中,“京城陷落,君父蒙难,此乃我等臣子奇耻大辱!如今,伪清窃据中原,肆虐江北,左良玉逆贼又兴兵作乱,江南危在旦夕!”
她目光扫过台下这些跟随她征战多年的儿郎,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与决绝:“我秦氏一族,世受国恩,值此国难,岂能坐视?!朝廷已有新君于南京继位,号令天下勤王!我意已决,即日点兵,东出夔门,驰援南京,扫清妖氛,以报国恩!”
台下寂静无声,只有寒风吹动旗帜的猎猎作响。所有白杆兵的眼神都变得更加锐利,握紧了手中的白杆。
“母亲!”她的儿子,马祥麟上前一步,脸上带着担忧,“我军虽勇,然兵力不过数千,千里奔袭,粮草不济,沿途又有张献忠、左良玉等部盘踞,凶险万分啊!”
秦良玉看了儿子一眼,语气斩钉截铁:“怎么可以因为前路凶险就望而却步呢!国家养兵千日,用在一时!难道因为凶险,就眼睁睁看着江南沦陷,坐视大明江山倾覆吗?!我意已决,不必再劝!”
她转向全军,朗声道:“即刻准备,三日后,兵发夔门!”
“谨遵将军号令!”数千白杆兵齐声怒吼,声震山谷。
消息传到南京,已是数日之后。
当朱慈烺接到由四川巡抚衙门转呈的、秦良玉请求勤王并通报出兵计划的奏疏时,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秦良玉!那位在万历、天启年间就已名满天下的女将军!她竟然在朝廷未曾征调的情况下,主动率军勤王!
他立刻召来阁臣,将奏疏传阅。
黄道周激动得老泪纵横:“陛下!秦老将军忠义贯日月!有此忠勇,实乃国家之福啊!”
韩赞周也啧啧称奇:“石柱白杆兵,天下精锐!若能来援,必是一大助力!”
朱慈烺心中更是涌起一股热流。秦良玉的主动来援,其意义远超一支生力军本身!这是在天下板荡、人心离散之际,一道无比耀眼的忠义之光!是对他这弘光政权合法性的最强有力支持!也是对内部那些首鼠两端者的无声鞭挞!
“立刻拟旨!”朱慈烺声音因激动而略显沙哑,“加封秦良玉为太子太保,忠贞侯!令其部一路所需粮草,着沿途州县尽力供给,不得有误!再旨,将秦老将军率白杆兵勤王之事,明发天下,昭告臣民!”
他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大明仍有忠臣义士,仍在为这片江山浴血奋战!
然而,振奋之余,现实的困境依然冰冷。
史可法再次送来求援急报,镇江箭矢已尽,守军开始拆毁房屋获取砖石木料作为武器,伤亡惨重,城破在即!
左良玉前锋已突破安庆外围防线,兵临城下。
多铎在芜湖稍作休整后,主力开始沿江东进,兵锋直指镇江侧后。
形势,依然危如累卵。
秦良玉的援军远在四川,远水难救近火。
朱慈烺走到巨大的疆域图前,目光在镇江、安庆、芜湖之间来回移动。他的手指最终重重地点在镇江上。
“传令给史可法,”他沉声道,“若事不可为……准其……相机撤离,退守南京!”
说出这句话时,他的心在滴血。放弃镇江,意味着长江防线门户大开,南京将直接暴露在敌军面前。但让史可法和镇江守军全军覆没,他损失不起!
“另外,”他眼中闪过一丝厉色,“让黄得功水师,做好接应史阁部撤离的准备。同时,给朕盯紧了左良玉!他若敢趁火打劫,攻击镇江撤退的部队,就给朕往死里打!”
“再传一道密旨给宋应星,”朱慈烺压低声音,“将格物院所有图纸、核心工匠、关键设备,即刻秘密转移至皇城内苑!做好……最坏的打算!”
他必须做两手准备。一边期待着秦良玉的援军和新生力量能创造奇迹,一边也要为坚守南京做最后的,也是最坏的打算。
希望与绝望,忠勇与背叛,在这风雨飘摇的弘光朝廷上空,激烈地碰撞着。秦良玉的白杆兵如同一道划破阴霾的耀目闪电,但能否驱散这漫天的乌云,仍是未知之数。
年轻的皇帝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战局,已到了最紧要的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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