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英殿。
今日的朝会,气氛格外不同。不仅在京的文武官员几乎悉数到齐,连许久未曾露面的几位勋贵老臣,也出现在了班列之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若有若无地瞟向殿外,等待着那个曾经搅动天下风云的身影。
辰时正,钟鼓齐鸣,净鞭三响。朱慈烺身着十二章纹衮服,头戴翼善冠,端坐于御座之上,面容平静,不怒自威。
“宣——前闯部李自成,入殿觐见!”司礼太监尖细悠长的唱名声,打破了殿内的沉寂。
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李自成穿着一身没有任何纹饰的深蓝色布衣,在两名内侍的引导下,低着头,一步一步,缓慢而沉重地走入武英殿。他能感觉到那些目光,有如实质,充满了好奇、审视、鄙夷、甚至仇恨。他曾经的部下刘宗敏、田见秀等人,则按照品级,跟在他的身后,同样垂首躬身,姿态谦卑到了极点。
走到御阶之下,李自成停下脚步,依照之前礼部官员反复教导的礼仪,整理了一下本就很平整的衣冠,然后撩起前襟,双膝缓缓跪倒在冰冷的金砖地面上,以头触地,行五拜三叩之大礼。
“罪臣李自成,叩见大明皇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他的声音洪亮,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沙哑和颤抖。身后刘宗敏等人也随之跪倒,山呼万岁。
整个大殿,鸦雀无声。只有李自成叩头时,额头与金砖接触发出的轻微闷响。
朱慈烺居高临下,看着这位曾经逼死自己这具身体父皇、差点葬送大明江山的“闯王”,如今匍匐在自己脚下,心中亦是感慨万千。历史,在这里拐了一个巨大的弯。
他没有立刻让李自成起身,而是任由他保持着叩首的姿势。这短暂的沉默,是对其过往罪孽的无言谴责,也是皇权威严的极致体现。
片刻之后,朱慈烺才缓缓开口,声音清越,传遍大殿:“李自成。”
“罪臣在。”李自成伏地应道。
“尔本陕北一驿卒,逢世道艰难,聚众而起,情有可原。”朱慈烺的声音不带丝毫感情,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然,尔不思保境安民,反流毒中原,攻城略地,荼毒生灵,更致先帝蒙尘,社稷倾危。此等罪孽,尔可知否?”
李自成身体微微一颤,再次叩首,声音带着悔恨:“罪臣……知罪!罪臣往日利令智昏,犯下滔天大罪,上愧苍天,下愧黎民,更愧对列祖列宗与先帝在天之灵!每每思之,肝肠寸断,追悔莫及!”
这番悔过之词,是来之前与幕僚反复推敲过的,但此刻由李自成亲口说出,配合其姿态,倒也显得情真意切。
朱慈烺微微颔首,语气稍缓:“然,天有好生之德,朕亦非不能容人之君。尔今既知悔悟,愿率众归顺,洗心革面,为国效力,此乃善莫大焉。”
他顿了顿,声音提高,确保殿内每个人都能听清:“过往罪孽,虽重如山,然念在尔等最终能明大义,弃暗投明,且国家正值用人之际,朕,准尔等所请!过往种种,概不追究!”
“陛下天恩!罪臣……叩谢陛下!”李自成声音哽咽,再次重重叩首。刘宗敏等人也连忙跟着叩谢。殿内不少官员,尤其是那些较为务实的,暗暗点头,觉得皇帝此举,确实彰显了气度。
“然,”朱慈烺话锋一转,语气再次变得严肃,“死罪可免,朝廷法度不可废!尔及其部众,既归王化,便需谨守臣节,恪遵国法!”
“罪臣谨遵陛下教诲!必约束部众,恪尽职守,戴罪立功,以报陛下不杀之恩!”李自成连忙表态。
“好!”朱慈烺终于说出了对李自成等人的安置决定,“李自成,朕念其归顺之诚,授尔‘归义伯’爵位,赐第南京荣养。”
一个没有实权、只有虚名的伯爵,这便是对李自成个人的最终安排。既是安抚,也是将其置于眼皮底下,便于监控。
“刘宗敏、田见秀等,各有战功,授游击、守备等职,编入秦良玉督师麾下,听候调遣,北上抗清,戴罪立功!”
将其部将打散,纳入朝廷现有军事体系,并由秦良玉这等威望足以压制他们的大将统领,这是最稳妥的消化方式。
“尔等旧部,着即整编为‘忠贞营’,由朝廷派遣将领、官员负责训练、指挥,粮饷按制拨付。望尔等好生为国效力,莫负朕望,亦莫负了麾下将士之前程!”
彻底剥夺了李自成等人对旧部的直接指挥权,完成了最关键的“削藩”。
这一系列安排,环环相扣,既给了出路,又消除了隐患,可谓恩威并施,算计深远。
李自成心中最后一点兵权的念想也彻底断绝,但他知道,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至少,他和他的老兄弟们,活下来了,而且有了一个相对安稳的归宿和戴罪立功的机会。
“罪臣(末将)领旨谢恩!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李自成、刘宗敏等人再次叩首,这一次,声音中少了几分恐惧,多了几分如释重负。
武英殿的这场召见,就此落下帷幕。李自成时代的彻底终结,也标志着南明弘光政权,在艰难整合内部力量的道路上,迈出了至关重要的一步。消息传出,天下为之震动。那些尚在摇摆的势力,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个位于南京的年轻朝廷。
而朱慈烺,则通过这次成功的政治表演,进一步巩固了自己的权威,并向天下人展示了其驾驭复杂局面的能力。未来的道路依然挑战重重,但经过此番立威与纳降,南明的根基,似乎更加稳固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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