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侧围墙的“入侵者”事件,在玉槐居的安保团队中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对于普通安保人员而言,这无疑是“李卫”专业能力的最佳背书。 陈博在例会上对顾念大加赞赏,并当众宣布给他记了“特殊贡献”。 小王和赵虎他们看他的眼神里,更是增添了几分敬畏与佩服。 毕竟,不是谁都能以那种利落的身手,在墙内墙外瞬间完成擒拿。 更何况,那个男人被吓得失禁的狼狈模样,足以成为他们茶余饭后的笑谈。
然而,这件在旁人看来彰显了“李卫”忠诚和能力的事件,却在顾念心中掀起了更大的波澜。
他知道自己当时为什么会出手。 那并非出于职责,而是一种莫名其妙的,冲动的、本能的——他甚至不愿意承认的——保护欲。 这种感觉是如此陌生,却又如此强烈,以至于它战胜了多年来被刻入骨髓的冷酷逻辑。
他保护了目标。 这个认知,像一把钝刀,在他坚硬的信念上反复研磨,磨得他心神不宁。
接下来的几天,顾念在岗时的警惕性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他不仅要防备来自外部的威胁,更要警惕来自内部的,他自身的情感波动。 他甚至刻意避免与槐稚秀产生任何视线接触,每次她不经意地看向他时,他都会假装看向别处,或者干脆面无表情地转身。 他要将她彻底排除在他的感知范围之外,将她重新变回那个冰冷的“目标b”符号。
然而,事与愿违。
那个下午,当他再次轮到在主宅入口附近站岗时,他注意到槐稚秀正和福伯在主宅门口说着什么。
“大小姐,您的快递到了,是您预订的画材。” 福伯手里捧着一个包裹。
“好的,福伯,麻烦您了。” 槐稚秀温声答道,她抬起头,似乎不经意地朝顾念的方向瞥了一眼,但顾念立刻转开了头。
接着,他听到福伯小声地对槐稚秀说了句什么。 槐稚秀的眼睛微微亮了一下,随后她对着福伯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个浅浅的笑。
福伯转身去处理包裹了。 槐稚秀则径直朝顾念走了过来。
顾念的身体,下意识地绷紧了。
她今天穿着一件鹅黄色的连衣裙,衬得她本就白皙的皮肤更加晶莹。 阳光在她发丝上跳跃,为她周身镀上了一层温柔的光晕。 她的步伐很轻盈,像一只即将停歇在枝头的蝴蝶。
她在他面前站定,距离不超过两米。 顾念的鼻尖闻到一股淡淡的,清新的花香,像是夏天清晨带着露水的栀子花。
他强迫自己维持着笔直的站姿和面无表情的脸,像一块被冻结的石头。
“李卫先生。” 槐稚秀轻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小心翼翼,似乎在斟酌用词,“那天…… 西墙的事情,我听福伯说了。 您、您真的是身手很好,反应也很快,要不是您,我可能……”
她没有把话说完,但顾念能感觉到她话语中未尽的后怕。
“这是我的职责。” 顾念的声音依然是那副万年不变的低沉和冷淡,甚至比平时更硬了几分,不带一丝温度。 他希望自己的话语像一道冰墙,能够瞬间隔绝她试图靠近的任何意图。
槐稚秀似乎被他冰冷的回应噎了一下,她轻轻咬了咬下唇,但那双清澈的眼睛里,并没有出现意料之中的受伤或退缩。 反而,她犹豫了一下,又继续说道:“我妈妈以前常说,不是所有尽到职责的人,都能做到您这样的。 所以,我还是想好好谢谢您。 ”
说着,她从身后拿出了一盒东西,双手捧着递给他。
顾念低头看去,那是一个包装精美的木盒,上面没有多余的装饰,透着一种古朴雅致的气息。 盒子上,没有任何品牌标志,只有一个用烫金的丝线勾勒出的简单图案——一片卷曲的槐叶。
“这是什么?” 他问道,语气里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疑惑。
“是手工的黑檀木梳。” 槐稚秀轻声解释道,她的声音恢复了那种温软的语调,“我妈妈以前头发很长,她外婆亲手给她做过一把这样的梳子。 她经常说,这种梳子梳头很舒服,能让人心静下来。 这是我让人寻了老匠人,按照我妈妈那把,亲手做的。 ”
她看向他的眼神,带着一种近乎纯粹的善意和感激。 “您总是很辛苦,日夜值守,一定很累。 每天梳梳头,或许能让您放松一些。 ”
顾念的心脏,在听到她这番话的时候,猛地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撞了一下。
手工黑檀木梳。
他总是很辛苦,日夜值守,一定很累。
能让人心静下来。
这些话,像刀尖一样,精准地触碰到了他内心最深处,被他严密保护起来的,名为“古蓝”的那个脆弱的孩子。
他想起了那片模糊的记忆。 贫瘠的茅草屋,破旧的木梳,以及一双带着粗糙茧子,却温柔无比的手,一下又一下地梳理着他短短的头发。 那只手的主人,总是轻声地说:“念儿,别怕,娘亲帮你梳梳头,心就能静下来了。 ”
他甚至已经不记得自己是不是有这样一位“娘亲”。 那些记忆碎片,早就被组织的训练砸得粉碎,只留下一些模糊的感官痕迹。
然而此刻,槐稚秀的几句话,就像施了魔法一样,将那些粉碎的碎片,拼凑出了一角模糊的轮廓。
他感觉到一股难以名状的酸涩感,从心底深处蔓延开来,堵在他的喉咙里,让他一时间竟然无法开口。
他那双常年握持武器,沾染过无数鲜血的手,竟然在接过这把小小的木梳时,感受到了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
这把梳子,承载着槐稚秀对亡母的思念,承载着她纯粹的善意,承载着一种他从未在自己人生中感受过的,发自内心的体恤和关怀。
这比任何子弹和匕首,都更具杀伤力。 它没有击穿他的防御,却直接攻击了他的虚无。
“谢谢。” 他发现自己的声音,竟然有些沙哑。
这是除了“是”和“明白”之外,他第一次,在槐稚秀面前,说出如此多余的两个字。
槐稚秀似乎松了口气,她脸上绽开一个柔和的笑容。 “不客气。 您收下就好。 ”
她又看了他一眼,那双清澈的眼睛里,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像是好奇,又像是…… 某种他无法理解的担忧。 随后,她轻声说了句“那您忙,我不打扰了”,便转身走回了主宅。
顾念站在原地,手里握着那把黑檀木梳。 梳子很沉,触感温润而细腻,带着一种檀木特有的,沉静的香气。 他甚至可以感受到梳齿打磨时的那种,匠人特有的细致与用心。
他收起梳子,重新站直。
可他那颗冰封多年的心,却在这一刻,被这把承载着陌生温度的木梳,悄然烫出了一个细微的窟窿。
他曾经认为,自己是一片无垠的冰原,任何火焰都会瞬间熄灭。 可他现在才发现,槐稚秀,就像一束微弱的烛光,虽然微弱,却带着一种足以穿透冰层,直抵深处的,无形的力量。
这天晚上,当他回到公寓后,没有像往常一样打开组织专属的电脑,也没有进行例行训练。 他只是将那把黑檀木梳,轻轻地放在了桌上。
它就那样静静地躺在那里,散发着淡淡的檀香,像一枚无声的炸弹。
他盯着它看了很久。
窗外,夏夜的蝉鸣再度响起,声声入耳。 顾念的心里,却像有无形的暗流在涌动,将他多年的冷静和理智,一点点地撕裂。
他来此的目的,是刺杀。
可现在,他手中的刀,却沾染了来自目标,带着温度的善意。
这把刀,要如何才能继续挥下?
这,成了顾念人生中,最难以解答的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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