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念的伤,很重。
但他的身体,是经过“组织”千锤百炼,用各种药物和非人训练改造过的,恢复能力远超常人。在顶级医疗团队的照料下,仅仅一周时间,他就已经能勉强下床行走了。
只是每一步,都伴随着肌肉撕裂般的剧痛,和神经末梢传来的,针扎似的麻痹感。
这一个星期里,他过得比在禅院那一夜,更加煎熬。
身体上的痛苦,他早已习惯。真正折磨他的,是精神上的无力和茫然。他像一个武功尽废的江湖高手,空有一身杀人的理论和经验,身体却不再听从大脑的指令。他试着活动左臂,那条手臂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连抬起一个水杯,都显得无比吃力。
他失去了力量,失去了速度,失去了他赖以生存的一切。
他成了一个真正的“废人”。
而槐稚秀,则成了这间充满了消毒水味道的,冰冷病房里,唯一的一抹阳光。
她几乎每天都来。
起初,槐柏韵还试图阻止,他不想让女儿和一个充满了危险气息的男人,走得太近。但槐稚秀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固执。她不哭不闹,只是用那双清澈而坚定的眼睛看着父亲,轻声说:“爸爸,他救了我们。现在他动不了,我不能不管他。”
一句话,让槐柏韵所有的劝阻,都变得苍白无力。
于是,病房里,每天都会上演着同样的一幕。
槐稚秀会带着一个巨大的保温桶来,里面装着王妈精心熬制的,各种有助于伤口愈合的汤羹。她会小心翼翼地,一勺一勺地,喂给那个因为左臂无法动弹,而显得笨拙不堪的男人。
顾念一开始是抗拒的。
他是一个杀手,不是一个需要人照顾的病人。他宁愿用他那只还能动的右手,狼狈地,花上十几分钟去喝一碗汤,也不愿接受这种……过分亲密的照料。
“我自己来。”他第一次拒绝时,声音冷硬。
槐稚秀只是看着他,没有说话。她将汤碗和勺子放在他面前。然后,她就看到,他用一只手,笨拙地端起滚烫的碗,因为力量不足,手腕控制不住地颤抖,滚烫的汤汁洒出来,烫得他手背一片通红。
他却像感觉不到疼痛一样,依旧固执地,试图将碗凑到嘴边。
槐稚秀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她没有再多说一个字,直接抢过他手中的碗,用一种不容置喙的,带着一丝嗔怒的语气说道:“别动!”
然后,她舀起一勺汤,吹了吹,不由分说地,递到了他的嘴边。
她的眼神,是那么的坚定,那么的固执。仿佛他若再敢拒绝,她下一秒,就会哭出来。
顾念看着她那双泛着水汽的,倔强的眼睛,所有的抗拒,都在那一刻,土崩瓦解。
他终究,还是张开了嘴。
温热的,带着浓郁香气的汤汁,滑入他的口中,暖了他的胃,也……烫了他的心。
从那以后,他便不再拒绝。
他像一个真正的病人,默许了她的照顾。
她会为他削苹果,会将苹果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用牙签扎好,方便他取食。
她会为他读报纸,读那些他根本不感兴趣的财经新闻和时事评论。她的声音很好听,温软、清澈,像山间的清泉,能洗涤掉他心中所有的暴戾与焦躁。
她还会搬来自己的画板,就坐在他的病床边画画。她不再画他,而是画窗外的风景,画花瓶里盛开的百合,画阳光洒在地板上的,温暖的光斑。
她画画的时候很安静,很专注。整个病房里,只剩下她笔尖在画纸上摩擦的,沙沙声。
顾念就那样,静静地躺在病床上,看着她。
看着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她柔顺的长发上,为她镀上一层金色的光晕。看着她偶尔因为画得不满意而微蹙的眉头,和那轻咬嘴唇的小习惯。
他发现,自己那颗早已对世间万物都失去兴趣的心,竟然,开始对这些微不足道的,充满了生活气息的细节,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他像一个刚刚降生的婴儿,通过她,重新认识着这个,他早已不属于的,充满了阳光和色彩的,正常人的世界。
一天下午,阳光正好。
槐稚秀正在为他念着一本书,是一本关于世界各地风土人情的游记。
“……书上说,在冰岛,有一种很特别的景色,叫‘午夜阳光’。在夏天,太阳会一直挂在天上,永远不会落下。整个世界,都是明亮的。”她念着,声音里充满了向往。
她合上书,转头看向顾念,眼睛亮晶晶的:“李卫先生,你想不想去看午夜阳光?”
顾念看着她那双充满了期盼的眼睛,心中某个地方,蓦地一软。
午夜阳光?
他的世界里,只有无尽的黑夜。太阳,是他不敢奢望的东西。
他没有回答。
槐稚秀似乎也不需要他的回答,她只是自顾自地,托着腮,畅想着:“等我以后有时间了,我一定要去一次。我要带上我最大的画板,把那永远不会落下的太阳,画下来。一定很美,很壮观。”
她说着,又转过头,看着顾念,用一种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语气说道:“到时候,我画一幅,送给你,好不好?把永远不会落下的太阳,挂在你的房间里。这样,你的世界,就再也不会有黑夜了。”
顾念的心脏,在那一刻,被狠狠地击中了。
把他永远不会落下的太阳,挂在你的房间里。
这样,你的世界,就再也不会有黑夜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女孩,她明明那么的脆弱,那么的不谙世事。可她,却总是在用她自己的方式,试图将他,从那片无尽的黑暗深渊里,一点点地,拉出来。
他感觉到,自己那颗被冰封了二十年的心,正在被这缕来自病房的阳光,一点点地,融化。
冰层之下,那片早已荒芜的,长满了荆棘和毒草的冻土,似乎……开始有了一丝松动的迹象。
“好。”
他听见自己,用一种连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沙哑而温和的声音,回答道。
槐稚秀愣了一下,随即脸上绽开了比窗外阳光还要灿烂的笑容。
而他们都不知道的是,在病房之外,一场新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
槐柏韵的书房里。
那位代号“老蛇”的私家侦探,发来了一份最新的,加密的情报。
“槐董,关于上次禅院袭击者的身份,查到了一些线索。他们不属于任何我们已知的,临渊市的地下势力。他们的行事风格、武器装备,都指向了一个……我们都不愿意招惹的存在。”
情报的最后,附上了一张图片。
图片上,是一枚造型奇特的,由黄金打造的蝎子图腾。
槐柏孕看着那枚蝎子,瞳孔猛地收缩。
他知道这个图腾。这是在国际地下世界中,一个以残忍和高效着称的,新兴的雇佣兵组织——“金蝎”。传闻他们的背后,有某个巨大的跨国财团在支持。
槐柏韵立刻将这个图腾,与他从“李卫”身上感受到的,那种属于顶尖杀手组织的气息,联系了起来。
难道,“李卫”,和这些“金蝎”的杀手,都来自同一个地方?只是内部产生了分裂?
他立刻拨通了老蛇的电话。
“继续查!我要知道,‘金蝎’组织,和二十年前,我兄弟古延昭失踪的案子,有没有任何关联!”
就在这时,医院里,负责监控顾念病房外围的陈博,也打来了电话,语气急促而凝重。
“槐先生,有情况。”
“说。”
“刚才,有一个自称是‘李卫’先生远房表亲的女人,来医院探望。她的身份证明,没有任何问题。但是……我的人发现,她在离开医院后,上了一辆没有牌照的黑色轿车,而且,有很强的反侦察意识。”
“那个女人,长什么样?”槐柏韵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很年轻,很漂亮。但是……眼神很冷。像一条蛇。”陈博描述道,“她说,她的名字,叫……林薇。”
林薇?
顾念的脑海中,这个名字,没有任何印象。
但是,组织内部,却有一个代号,叫——
“Viper(蝰蛇)”。
是她。
组织里最擅长伪装和渗透的,女性杀手。
她来了。
顾念躺在病床上,看着窗外那片温暖的阳光,心中,却是一片冰冷的,彻骨的寒意。
他知道,他短暂的,平静的养伤生活,结束了。
那缕试图照进他世界的阳光,即将迎来,最黑暗,也最猛烈的,暴风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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