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熟悉的《月光》,像一根无形的丝线,牵引着槐稚秀,不受控制地,从那片萧瑟的枫树林里,站了起来。
她的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而无序地跳动着。一半,是因为那熟悉的旋律,所勾起的痛彻心扉的思念;另一半,则是因为那个陌生的背影,所带来的无法言喻的困惑。
她迈开脚步,像一个被催眠的梦游者,一步一步地,朝着那栋独立的琴房,走了过去。
她的脚步很轻,很慢,生怕会惊扰了那个弹琴的人,也怕……惊醒了自己这个,荒诞的幻觉。
琴房的门,虚掩着。
她悄悄地,从门缝里,向内望去。
午后的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满了整个房间。一架黑色的三角钢琴,静静地,沐浴在金色的光尘之中。
那个金发碧眼的男人,就坐在钢琴前。
她终于,看清了他的侧脸。
那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高挺的鼻梁,薄削的嘴唇,眼窝深邃,皮肤白皙,带着一种北欧人特有的,苍白的,近乎于病态的俊美。他的眉宇间,笼罩着一层与生俱来的忧郁的气质。
他弹得很专注,修长的手指,在黑白琴键上,优雅地跳跃。但槐稚秀能敏锐地察觉到,他的左手,在弹奏一些复杂的和弦时,会显得有些,力不从心。
不是他。
一个清晰的,带着浓浓失落的声音,在槐稚秀的心底响起。
是啊,怎么可能是他呢?
他有着一头漆黑的短发,有着一双比夜色还要深沉的,黑色的眼眸。他的皮肤,是健康的,饱经风霜的小麦色。他的轮廓,是东方人特有的,硬朗而坚毅。
而眼前这个人,从头发到眼眸,从肤色到轮廓,没有一处,与他相像。
更何况……
他大概已经死了。
死在了那片,冲天的火光里。
槐稚秀靠在冰冷的门框上,感觉自己身体里,刚刚燃起的那一丝,微弱的火苗,瞬间,又被一盆冰水,彻底浇熄。
是她疯了。
是她思念成疾,出现了幻觉。
是她将自己对那个人的思念,强行地,投射到了一个,同样弹奏着《月光》的,陌生人的身上。
她自嘲地,笑了笑。那笑容里,充满了无尽的,悲凉。
她正准备,悄然离去。
琴房里的琴声,却突然,停了。
那个男人,似乎是察觉到了门外的动静。他缓缓地,转过头来。
一双浅蓝色的,如同冰封的湖面般的眼眸,穿过空气中浮动的光尘,静静地,落在了她的身上。
四目相对。
槐稚秀的呼吸,在那一刻,彻底停滞了。
那张脸,是陌生的。那双眼睛的颜色,也是陌生的。
但是……
那眼神。
那眼神深处,所隐藏的,那种,她无比熟悉的,仿佛能将人灵魂都吸进去的,深邃、孤寂,与……那份被小心翼翼地,包裹在层层冰冷之下的,笨拙的温柔。
和那个男人,一模一样。
怎么会?
怎么可能会有,两个完全不同的人,却拥有着,如此相似的,眼神?
顾念,或者说,此刻的“亚历克斯”,看着门口那个,脸色苍白,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困惑与悲伤的女孩,他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揪了一下。
他花了三天三夜,完美地,复制了另一个人的外貌与行为。
他骗过了疗养院里,最精密的虹膜识别系统。
他骗过了“教授”手下,那些经验丰富的心理学专家。
但他知道,他骗不过,眼前这个女孩的心。
因为有些东西是无法被伪装的。
比如灵魂的气息。
他强迫自己,压下心中那几乎要喷涌而出的,汹涌的情感。他对着她,露出了一个,属于“亚历克斯”的,礼貌而疏离的,微笑。
他用一种,带着北欧口音的,略显生涩的英语,轻声问道:
“你好。请问……有什么事吗?”
他的声音,也经过了声带模拟器的处理,变得与他本人,截然不同。
听到这个完全陌生的声音,槐稚秀那刚刚升起的一丝,疯狂的幻想,再次,被无情地击碎。
她如梦初醒,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对……对不起。”她连忙低下头,脸颊因为窘迫而泛起一丝不正常的红晕,“我……我只是路过,听到琴声……打扰到您了。”
她用同样流利的英语,结结巴巴地,道歉。
“没关系。”“亚历克斯”的脸上,依旧是那副礼貌的微笑,“你……也喜欢德彪西吗?”
“……是。”槐稚秀点了点头,不敢再看他的眼睛,“我妈妈……很喜欢。”
“是吗?”“亚历克斯”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的光芒,“我母亲,也很喜欢。”
“她说,《月光》,是写给所有孤独的灵魂的安魂曲。”
所有孤独的灵魂。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轻轻地,敲在了槐稚秀的心门上。
她抬起头,再次,看向眼前这个,陌生的男人。
她发现,他虽然在微笑着,但那双浅蓝色的眼睛里,却笼罩着一层,比她还要浓郁的,化不开的,悲伤。
那一刻,一种,极其微妙的,同病相怜的情感,在他们之间,悄然滋生。
她不再只是,将他当成一个,与“他”相似的幻影。
她开始,将他当成一个,独立的,同样背负着某种沉重过往的,孤独的灵魂。
“你……弹得很好。”她由衷地,赞美道,“只是……你的左手,好像……”
“受了点伤。”“亚历克斯”的笑容里,多了一丝苦涩。他抬起自己的左臂,活动了一下,“一场意外。医生说,可能,再也好不了了。”
他的话,像一根针,又轻轻地,刺了槐稚秀一下。
她想起了,他那条,同样受了重伤的左臂。
她想起了,他也是为了保护她,才……
她的眼眶,又不自觉地,红了。
“对不起。”她低下头,轻声说道。
“为什么说对不起?”“亚历克斯”有些不解地看着她。
“因为……”槐稚秀吸了吸鼻子,声音里带着浓重的鼻音,“因为,看到你,让我想起了……一个很重要的人。”
“他也……受了很重的伤。”
“他也……再也,回不来了。”
说完,她再也无法抑制自己的情绪,对着他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便头也不回地转身跑开了。
顾念坐在钢琴前,看着那个,仓皇逃离的,比想象中还要消瘦的背影,直到她,彻底消失在枫树林的尽头。
他伸出手,缓缓地,抚上了自己的左臂。
那里,仿佛还残留着,她为他包扎时,那温柔的触感。
他脸上的,那副属于“亚历克斯”的,礼貌的微笑,终于,一点点地,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深沉的,痛楚。
他知道,自己今天的“偶遇”,成功了。
他成功地,以一个“熟悉的陌生人”的身份,在她那片即将彻底荒芜的心田里,重新,播下了一颗,微弱的,希望的种子。
但这颗种子,生根发芽的过程,对于他们两个人而言,都注定,将是一场,无比甜蜜,却又无比残忍的,凌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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