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砚青离开后的A大，对季鲸落而言，变成了一座被抽走灵魂的空城。熟悉的林荫道，喧嚣的食堂，甚至那间承载了无数隐秘心事的宿舍，都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虚无。他依旧按部就班地生活，像一个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精准却毫无生气。
最初的戒断反应剧烈得超乎想象。他会在深夜莫名惊醒，下意识望向对面空荡荡的床铺，心脏在黑暗中空洞地狂跳；他会在食堂听到类似慕砚青那般清冷的声线时，骤然僵住，随即是更深的失落将他淹没；他甚至会在书本的空白处，无意识地写下那个刻骨铭心的名字，然后像被烫到一般，慌乱地涂黑，直至墨迹晕染成一片不堪的污迹。
那个加密相册的删除，如同亲手剜掉了心脏的一部分。失去了那些视觉凭证，思念变得抽象而更具穿透力，无孔不入地侵蚀着他的每一寸神经。他试图用其他东西填满这巨大的空洞——疯狂的阅读，晦涩的课题，甚至是枯燥的体能训练。他将自己的日程表塞得密不透风，像一头不知疲倦的骡子，只知道埋头向前，不敢停下，因为一旦停下，那排山倒海的回忆与痛楚就会将他彻底吞噬。
他的成绩以一种惊人的速度攀升，甚至在几个原本并不擅长的领域也取得了突破。导师在课堂上公开表扬他的进步，同学们看他的眼神带上了几分真正的敬佩，而非以往那种基于“他是慕砚青弟弟”的附带关注。他似乎在以一种决绝的姿态，剥离着“慕砚青附属品”的标签。
然而，只有季鲸落自己知道，这所谓的“成长”和“独立”，内里是多么的苍白和无力。他拼命汲取知识，不是因为热爱，而是因为它们足够复杂，足以占据他所有思考的容量，让他无暇他顾。他拒绝了一切社团活动和私人邀约，将自己活成一座孤岛。不是因为清高，而是他害怕任何形式的亲密关系，害怕有人会窥见他心底那肮脏、禁忌、且早已被判“不值得”的秘密。
他依然会定期与慕家父母通话。电话里，他的声音温和乖巧，汇报着优异的成绩和“丰富多彩”的校园生活（尽管他的生活只有图书馆、教室、宿舍三点一线）。他听着电话那头养母程式化的关怀和养父隐含比较的“鼓励”，内心一片麻木的冰冷。他完美地扮演着“懂事养子”的角色，仿佛那个因哥哥离开而几乎崩溃的人从未存在过。
偶尔，在父母与慕砚青视频的背景音里，他能捕捉到一两个关于哥哥的碎片信息——又发表了重要论文，得到了某位大师的青睐，生活一切安好。这些消息像遥远的星光，传到他这里时，只剩下微弱的、冰冷的亮意，照不亮他前行的路，只是提醒着他彼此之间那无法跨越的、以光年计的距离。
一年时间，在日复一日的自我鞭策和情感压抑中，缓慢流逝。季鲸落瘦了很多，眼神里属于少年人的鲜活气几乎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与年龄不符的疲惫与沉寂。他学会了独自消化所有情绪，学会了在人群中完美地隐藏自己。他不再是从前那个只会躲在哥哥身后、用崇拜目光追逐一切的影子，他试图站到阳光下，却发现自己投下的，依旧是孤独的、冰冷的阴影。
他的独行，并非奔向某个光明的未来，而是一场看不到尽头的、在荒原上的跋涉。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知道不能回头，因为回头，便是万劫不复的深渊。而他胸腔里那颗跳动的心脏，早已在慕砚青离开的那一天，随他远渡重洋，只留下一具戴着“优秀学生”假面的空壳，在人间踽踽独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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