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那句冰冷的“回房去”,如同无形的镣铐,重重砸在我的心上。我和林晓像两只受惊的兔子,在父亲那穿透门板的、毫无感情的注视下,连滚带爬地逃回了我的房间。房门关上的瞬间,巨大的恐惧和一种被彻底看穿的无力感几乎将我淹没。
林晓将我扶到床边,她的身体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脸色白得像纸。她惊恐地看着我,又看看紧闭的房门,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最后,她只是用那双充满巨大悲伤和恐惧的眼睛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仿佛要将我的样子刻进灵魂深处,然后便逃也似的离开了房间,甚至不敢再停留一秒。
房间里只剩下我,和那无处不在的、浓烈的地窖气味。死寂如同粘稠的液体,包裹着我。
“不要……再看……” 父亲最后的警告在耳边回响,冰冷刺骨。
不看?怎么可能不看?!
实验室里那满台的培养皿,深绿色的蠕动虫卵!爷爷手指上覆盖的、闪烁着暗红光泽的冰冷甲壳!这一切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烙在我的认知上!恐惧被一种更强烈的、近乎燃烧的愤怒和绝望取代!我的身体里寄宿着这些怪物!我的家人在饲养它们!甚至……他们自己也正在被侵蚀?!
就在这时——
“笃笃笃。”
轻微的敲门声响起,打破了死寂。
我的心猛地一揪!是谁?父亲?爷爷?还是……林晓?
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不是父亲或爷爷那沉重压抑的气息。是奶奶。
她端着一个搪瓷碗,里面冒着热气,是熬好的稀粥。她佝偻着背,慢慢走进来,浑浊的眼睛里带着一种熟悉的、却又显得格外空洞的慈祥。
“宴娃……醒了?饿了吧?喝点粥……” 奶奶的声音依旧沙哑,但语调却异常平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刚才地窖门口那冰冷、空洞的呼唤从未发生过,仿佛实验室里的一切都是我的噩梦。
她走到床边,将碗放在床头柜上。动作缓慢而僵硬。
我的目光死死盯着她。她脸上的皱纹如同刀刻,浑浊的眼睛里映不出任何实验室的影子,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是伪装?还是……被某种力量彻底“安抚”了?
“奶奶……” 我试探着开口,声音干涩,“我……我刚才好像……做了个噩梦……梦到地窖……还有诊所里……” 我故意说得含糊,观察着她的反应。
奶奶布满老年斑的手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背。触感冰凉而粗糙。“傻孩子……做梦了……” 她的语气平淡无波,眼神没有任何变化,“地窖锁着呢……诊所……你爸在给人看病呢……喝粥吧……喝了就好了……” 她重复着,像一台设定好程序的机器,将碗又往我面前推了推。
她的反应,印证了我最深的恐惧——她的认知,被扭曲了!或者说……被“覆盖”了!父亲和爷爷……他们有能力做到这一点!
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看着奶奶那空洞却努力维持慈祥的脸,我胃里一阵翻搅,毫无食欲。
“我……我等会儿喝……” 我艰难地挤出一句话。
奶奶似乎并不在意我喝不喝。她只是点了点头,又用那种空洞的眼神看了我一眼,便慢慢地、一步一步地退出了房间,轻轻带上了门。
房间里再次陷入死寂。只有那碗稀粥的热气,在冰冷的空气中袅袅上升,带着一种虚假的、令人作呕的暖意。
我靠在冰冷的床头,巨大的疲惫和绝望如同潮水般涌来。身体依旧虚弱无力,脑海深处的低频嗡鸣如同背景噪音,挥之不去。父亲和爷爷在实验室里做什么?清除记录?还是在准备……处理我?像处理那些失控的“样本”?
时间在恐惧的煎熬中缓慢流逝。窗外的天色渐渐暗沉下来,如同我此刻的心境。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十几分钟,也许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门锁转动声!
我猛地从昏沉中惊醒!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不是敲门!是……锁门?!
我挣扎着扑到门边,用力拧动门把手——
纹丝不动!
门……从外面反锁了!
“爸?!爷爷?!开门!放我出去!” 我用力拍打着厚重的木门,嘶声喊道!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遍全身!
门外没有任何回应。只有一片死寂。
我被囚禁了!
就在这绝望的念头升起的瞬间——
“嗡——!”
脑海深处那持续的低频嗡鸣声,毫无征兆地……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难以形容的寂静?
不!不是寂静!
是……声音的海洋!
无数细微的、嘈杂的、却异常清晰的“声音”,如同潮水般瞬间涌入我的意识!它们并非通过耳朵,而是直接在我混乱的思维中“响起”!
“沙沙沙……” (墙缝深处,细足爬过朽木)
“嗒……嗒……” (地板下,水滴落进潮湿的泥土)
“窸窣……窸窣……” (屋顶瓦片下,甲壳轻微摩擦)
“嘶……嘶嘶……” (某个黑暗角落,粘液缓慢分泌)
……
这些声音不再是令人烦躁的噪音!它们被赋予了……意义!如同无数个微小的、独立的意识发出的低语!我甚至能“听”出它们的……方位!状态!意图!
墙缝里那只蜈蚣在……饥饿……
地板下潮湿处的潮虫在……躲避……
瓦片下的某种甲虫在……警戒……
黑暗角落里的黏液在……生长……
这……这是什么?!我能……我能感知到虫子的思维?!
不!不仅仅是感知!
我的意识,仿佛被强行接入了一个……庞大、混乱、却又带着诡异秩序的网络!一个由无数虫类微意识组成的……虫巢意识网络?!
就在我心神剧震,被这突如其来的、颠覆性的感知淹没时——
一个……更清晰、更强大、也更冰冷的“声音”,如同投入平静水面的巨石,猛地在这个嘈杂的“意识网络”中响起!
“……波动……容器……”
“……锁定……位置……”
“……阁楼……西侧……”
这声音……冰冷、古老、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是它!是那个曾在我昏迷时,在我意识深处低语、召唤我的声音!是地窖深处那只巨大蜘蛛——“母亲”的声音!它在通过这个虫巢网络……定位我?!
一股冰冷的、仿佛被天敌锁定的巨大恐惧瞬间攫住了我!它知道我在这里!它知道我被关在阁楼西侧!
几乎是同时!
“砰!砰!砰!”
沉重的、带着某种急躁意味的脚步声,如同擂鼓般,从楼下清晰地传来!直奔楼梯!是父亲?!还是爷爷?!他们被“母亲”通知了?!
他们要上来了!他们要把我怎么样?!
极致的恐惧瞬间点燃了求生的本能!我不能坐以待毙!我必须逃!
目光疯狂地在狭小的阁楼房间里扫视!窗户!对!窗户!
我扑向房间西侧那扇狭小的、布满灰尘的老式木格窗!用力推开!
一股冰冷的、带着雨后泥土腥气的夜风猛地灌了进来!窗外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只有远处零星几点昏暗的灯火。下面是至少四五米高的、坚硬的水泥地面!跳下去?不死也残!
怎么办?!
脚步声已经到了楼梯转角!越来越近!沉重的木楼梯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生死关头!
我的目光,无意中扫过阁楼粗糙的木板墙壁——靠近墙角的位置!
那里……似乎……刻着什么?!
不是随意划痕!是……字迹?!
而且……那字迹……无比熟悉?!
是我自己的字迹?!不!更准确地说……是我小时候的字迹?!歪歪扭扭,带着孩童的稚嫩!
怎么可能?!我小时候怎么会在这阁楼的墙壁上刻字?!为什么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强烈的震惊和诡异感甚至暂时压倒了恐惧!我扑到墙角,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天光,仔细辨认那些被灰尘覆盖的刻痕。
刻痕很深,似乎是用某种尖锐的东西反复刻划而成。内容很短,只有一行字,却像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我记忆深处的迷雾!
“爸爸是坏人!他把虫子放进我身体里!我恨他!林晓救我!”
轰——!!!
仿佛一道惊雷在脑中炸开!巨大的眩晕感让我几乎站立不稳!
林晓?!救我?!这……这是我刻的?!什么时候?!为什么我完全不记得了?!
父亲是坏人!把虫子放进身体里!这指控……与我刚刚发现的真相……完全吻合!
但……为什么我忘记了?!是父亲?还是……我体内的“它们”?抹去了这段记忆?!
“砰!砰!砰!”
沉重的砸门声在身后猛然响起!伴随着父亲那低沉、压抑着巨大怒火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急迫的声音:“宴宴!开门!”
门锁剧烈地晃动!薄薄的门板在巨大的力量下呻吟着,随时可能被撞开!
“林晓!林晓!” 我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扑到门边,隔着门板用尽全身力气嘶喊!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和激动而完全变了调!“你看到了吗?!墙上的字!是你帮我的对不对?!再帮我一次!求你了!放我出去!”
门外,父亲的砸门声和低吼声停顿了一瞬!
紧接着,是林晓带着巨大哭腔和恐惧的尖叫声:“爸!不要!别伤害姐姐!我……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混乱!挣扎!门外似乎发生了短暂的推搡!
机会!
我的目光再次扫过房间!窗户太高!门被堵死!还有什么?!
墙角!那刻着字的墙角!木板……似乎……有些松动?!
一个疯狂的想法瞬间成型!
我扑回墙角,不再看那行刺眼的字迹,双手死死抠住那块刻着字的、边缘略显松动的厚木板!用尽全身的力气!指甲因为用力而瞬间翻折,渗出鲜血!但我感觉不到疼!
“吱嘎——嘎吱——”
腐朽的木板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在巨大的求生意志下,那块厚木板竟然真的被我硬生生地……掰开了一道缝隙!
缝隙不大,但足够我看到……木板后面,竟然是中空的?!里面塞满了陈年的、如同棉絮般的黑色灰尘和……某种细小的、干枯的虫壳?!
更关键的是,缝隙后面,是……隔壁房间的墙壁?!
这堵墙……是隔板?!不是承重墙?!
希望如同微弱的火苗瞬间燃起!
“砰!!!”
身后的房门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巨响!门锁崩裂!厚重的木门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撞开!
父亲林国栋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逆着走廊昏暗的光线,他的脸笼罩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只有那双眼睛,如同寒潭般冰冷!他手里……赫然握着一支已经装好了药液的注射器!针尖在昏暗光线下闪烁着冰冷的寒芒!针管里的液体……是……深绿色的?!不是之前的透明镇静剂?!
“宴宴!别动!” 父亲的声音低沉而急迫,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一步跨进房间!
就在他进来的瞬间!
我的目光,越过父亲的肩膀,看到了躲在走廊阴影里、死死捂住嘴巴、泪流满面的林晓!她的眼神里充满了巨大的恐惧和……一丝决绝?!
“姐姐!接住!”
一声带着哭腔的尖叫!林晓用尽全身力气,将一个东西猛地从父亲身后、敞开的房门空隙里扔了进来!
一个……小小的、闪烁着微弱银光的……金属物件?!
它在空中划过一道微弱的弧线!
我看清了!
是……奶奶那只从不离身的、古老的……银镯子?!
银镯?!林晓扔给我这个干什么?!
根本来不及思考!求生的本能支配了一切!我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手——
就在我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只飞来的银镯的瞬间!
父亲的动作快如闪电!他显然也看到了林晓的动作,眼中寒光爆射!他不再试图靠近我,而是手臂猛地一挥!
“咻——!”
那支装着深绿色药液的注射器,如同毒蛇般脱手飞出!带着尖锐的破空声,精准无比地……射向我的脖颈!
太快了!根本来不及躲避!
针尖刺破皮肤的冰冷触感和随之而来的、强烈的刺痛感同时传来!
“呃啊——!”
我发出一声短促的痛呼!身体猛地一僵!
一股冰冷、粘稠、带着强烈麻痹感和……某种活物蠕动感的液体,瞬间被注入我的血管!如同无数细小的冰针,顺着血液流向四肢百骸!
是虫卵?!还是别的更可怕的东西?!
巨大的眩晕感和黑暗如同汹涌的浪潮,瞬间将我的意识吞没!
在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秒,我的指尖,终于……触碰到了那只冰冷的银镯!
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灼烧感?从指尖传来!仿佛银镯本身带着某种……对抗性的能量?!
同时,眼角的余光瞥见——
被我掰开缝隙的墙角木板后面,那塞满灰尘和虫壳的中空夹层里……一双……极其微小的、闪烁着冰冷红光的……复眼?!正透过缝隙……死死地“凝视”着我?!
意识……沉入无边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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