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定,众人立刻行动起来。
两名精壮的汉子从行囊中取出数卷厚实的麻布条,布条早已被一种深褐色的药液浸透,散发着潮湿的泥土气息和淡淡的药草苦香。
他们依着白桃的指示,在甬道入口两侧的岩壁下挖出浅沟,将麻布条小心翼翼地埋入,只留下一丝几乎看不见的边缘。
这便是“净痛结界”,既能涤荡门内逸散出的毒气,又能为归来之人提供一处疗伤喘息之地,简单却至关重要。
白桃没有参与埋设,她的注意力全在手中的一个丝绒小盒上。
盒内,九枚细如牛毛的银针静静躺卧。
她走到甬道内壁,伸出两指,精准地测量着方位。
而后,她拈起一枚银针,指尖真气微吐,银针便悄无声息地钉入了坚硬的岩壁,只留下寸许在外面。
她动作极快,如穿花蝴蝶,转瞬间便按照九宫方位钉下了八枚银针。
最后一针,她定在了中央的天心位置。
随即,她取出一卷细若蛛丝的红绳,将九枚银针的针尾一一相连,构成一个玄奥的图案。
这九针阵不仅是警示,更是与地气相连的命脉,一旦深处有任何剧烈异动,扰乱了此地的气机平衡,红绳便会绷紧震颤,他们就能在第一时间循针而退。
一切准备就绪,白桃最后看了一眼身后渐渐被黑暗吞噬的入口,眼神决绝,率先踏入了更深的黑暗。
队伍前行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前方的甬道中开始弥漫起一层灰蒙蒙的雾气,能见度急剧下降,空气中也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腥味。
众人立刻屏住了呼吸,警惕地停下脚步。
白桃从腰间的一个小香囊里捻出一小撮暗紫色的粉末,将其放在指尖点燃。
那粉末并未燃烧起火焰,而是升起一缕笔直的青烟,飘向灰雾。
奇异的一幕发生了,青烟触碰到灰雾的瞬间,仿佛热油泼入冷水,灰雾迅速凝结,在他们面前拉扯出一张张巨大的、由灰色丝线构成的蛛网。
蛛网之下,地面上用不知名的颜料刻画着一个倒转的五行法阵,阵眼处闪烁着幽微的邪光。
这反五行阵歹毒无比,不会直接伤人性命,却能勾动人内腑深处的旧伤沉珂,一旦踩中,轻则气血逆流,重则宿疾爆发,当场毙命。
就在白桃一行人在地底深处步步为营之时,远在矿山之外的一处隐蔽山坳里,陆九正用一截炭笔,在一张泛黄的草纸上飞速地描画着什么。
他没有跟着进门,他的战场在外面。
他早已料到,白桃等人开启机关时产生的震动,必然会引起驻扎在此的日军的注意。
对于这些侵占者而言,任何无法解释的异动,都意味着潜在的威胁或宝藏,他们绝不会放过。
清剿,是必然的结果。
为此,陆九提前数日便已布局。
他让村里那个疯疯癫癫却极受老人信任的陈哑婆,在各村的井口和集市散布“山神发怒,掘墓者必瞎”的童谣。
又让几个胆大的半大孩子,一到夜晚就在日军哨卡附近的山林里敲锣,边敲边用凄厉的嗓音喊着“鬼踩门”,搅得日军守备队夜夜不宁。
这些看似无稽的举动,却在无形中为“地动”蒙上了一层鬼神之说的迷雾。
而真正的杀手锏,是他亲自伪造的一处炸药包残骸,连带着几根烧了一半的引信,扔在了数里之外的一口废弃矿井旁。
果不其然,地脉震动后不久,日军的工兵大队便被那处明显的“证据”吸引了过去,此刻正大张旗鼓地在那废矿井周围进行着徒劳的排查。
陆九则利用这个空档,冷静地记录下日军因主力被调走而变得稀疏的巡逻路线、换防间隙,为白桃他们准备着万一需要强行突围时的后手。
甬道深处,队伍绕过了那致命的反五行阵,继续前行。
小梅自进入后便再未说过一句话,严格遵循着白桃的计划,只在必要时以手势与众人交流。
她娇小的身躯几乎贴着地面,双手五指张开,轻柔地按在冰冷的石板上,像是在倾听大地的呼吸。
走着走着,她突然停下了脚步,眉头紧蹙。
那股熟悉的节拍再次从地底传来,依旧是三短一长,但节奏比之前在外面感受到的要缓慢、微弱了许多,仿佛一个濒死之人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发出的求救信号。
她示意众人停下,自己则完全俯下身,将耳朵紧紧贴在粗糙的石面上。
一滴滚烫的泪水,不受控制地从她眼角滑落,滴答一声,砸在地面上。
就在泪水落下的那一刻,她身下的石面竟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泛起一圈涟漪,一个淡淡的人影缓缓浮现。
那是一个老匠人的形象,须发皆白,身穿一身破旧的工服,正痛苦地跪坐在一片池底。
他的双手被粗大的青铜锁链牢牢锁在一根柱子上,嘴唇开合,一道微弱到几乎无法听清的意念传入小梅的脑海:“……艮位已开,谁来接愿?”
在小梅的指引下,众人穿过一条狭窄的石缝,眼前豁然开朗。
一处巨大的地下空洞出现在他们面前,像是被人生生掏空的山腹。
空洞中央,矗立着九根数人合抱的青铜巨柱,柱身上刻满了繁复的铭文。
这里,应该就是那老匠人所说的控制室遗迹。
白桃快步上前,绕着铜柱仔细探查。
她很快发现,这九根铜柱竟然都是空心的。
她用指甲刮开柱身上的一处锈迹,露出一个小孔,凑近一闻,一股干涸的药香混杂着淡淡的血腥气扑鼻而来。
她心中一动,取出一枚银针,小心地探入孔内,刮出一点暗红色的粉末状残迹。
她将银针凑到唇边,用舌尖极其轻微地触碰了一下。
一股复杂的味道瞬间在味蕾上炸开——有“断梦香”那独特的安神基底,还有一丝极难分辨的、属于人类血液的铁锈味。
一个惊人的念头在白桃脑中闪过。
她瞬间明白了。
历代守着这处深渊的守渊者,并非单纯的看守。
他们需要每月献出自己的精血,与“断梦香”等草药融合,制成一种特殊的药液注入这九根铜柱,以此来维系地脉的平衡,镇压深渊下的某些东西。
如今地脉紊乱,气息外泄,正是因为守渊者一脉断绝,药尽人枯,这庞大的系统失去了能量来源。
想要重启它,唯一的办法,就是重新点燃那需要无数人信念汇聚而成的“万人共愿”。
此时,小梅已经摇摇晃晃地走向了空洞最深处的一方黑水池。
池水漆黑如墨,深不见底,那股微弱的节拍正是从池底传来。
在众人的掩护下,她脱下鞋袜,赤足踏入了冰冷刺骨的池水中。
每当她向前迈出一步,脚下的黑水便会泛起一圈柔和的微光,光晕中,竟映出无数张模糊而痛苦的脸——有抱着婴儿啼哭的妇人,有满身伤痕的战俘,有面黄肌瘦的孩童,有被病痛折磨的老者。
这些,都是“万人共愿”的来源,是无数个时代里,人们最深切的祈愿与苦痛的集合。
小梅强忍着心头的悲恸,一步步走向水池中央的那根主铜柱。
当她冰凉的指尖终于抚上柱身那冰冷的刻痕时,刹那间,异变陡生!
九根铜柱同时发出低沉的嗡鸣,柱身上那些早已干涸的血色纹路,竟像是被注入了新的生命,由下至上,一节节地亮了起来。
与此同时,整个空洞的墙壁上,浮现出密密麻麻的金色铭文,其中一行字迹尤为清晰:“承愿者至,泪即良药。”
池底深处,传来一声清脆响亮的金属断裂之声。
紧接着,一个佝偻的身影在浑浊的黑水中缓缓站起,一个沙哑到仿佛千年未曾开口的低语,清晰地回荡在每个人的耳边:“……等到了。”
当九根铜柱上的血色纹路如活物般蜿蜒亮起时,那光芒映在白桃眼中,没有半分惊异,只有一种早已预见的决然。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悸动。
小梅的泪开启了门,而真正填补这深渊枯竭百年的缺口,续上那断绝的地脉,还需要另一把钥匙。
现在,就是动用那把钥匙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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