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桂枝退却后，客厅里恢复了平静。
周红靠在高健的怀里，尽情宣泄着压抑许久的委屈和恐惧。
她的哭声从一开始的嚎啕，渐渐变成了低低的抽泣。
高健笨拙地拍着妻子的后背，嘴里不停重复着：“没事了，没事了，有我呢。”
双胞胎儿子似乎也感受到了气氛的缓和，停止了哭泣，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相拥的父母。
肖芷涵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幕，心里也松了一口气。
她转身想去厨房，把那碗有些凉了的疙瘩汤再热一热。
周红哭了一场，又受了惊吓，需要补充点能量。
然而，就在她转身的瞬间，瞥见了不对劲的地方。
双胞胎中的弟弟，那个平时最活泼的孩子，此刻正安静地靠在哥哥身上。
他的小脸通红，嘴唇发紫。
孩子呼吸急促，胸口剧烈起伏。
“周红！高健！你们快看孩子！”
肖芷涵急切地喊道，打破了屋里的平静。
周红和高健猛地回过神，同时看向自己的儿子。
只一眼，两人的心就沉到了谷底。
“宝宝！宝宝你怎么了？”
周红冲过去，一把抱起小儿子。
孩子的身体滚烫。
他软绵绵地靠在母亲怀里，眼睛半睁着，对呼唤毫无反应。
“快！送医院！”
高健当机立断，这个退伍军人的冷静和果决，在这一刻显露无疑。
他从周红怀里接过孩子，用一件厚衣服裹好，转身就往门外冲。
周红也慌忙抓起另一件衣服，抱起大儿子，踉跄地跟在后面。
肖芷涵也来不及多想，抓起桌上的钱包和钥匙，紧随其后。
三个人抱着两个孩子，像一阵风冲出家门，冲进了冬夜的寒风里。
夜色深沉，家属院里一片寂静，偶尔几声犬吠显得夜晚格外冷清。
他们的脚步声在空旷的院子里，显得异常响亮和急促。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所有人的心尖上。
高健抱着滚烫的儿子，心急如焚。
孩子的呼吸越来越微弱，身体偶尔还会抽动一下。
恐惧攥住了他的心脏。
他不敢想象，如果孩子出了什么事，他该怎么办。
周红抱着大儿子跟在高健身后，眼泪已经模糊了视线。
她不停在心里祈祷，祈祷各路神仙保佑她的孩子，一定要平安无事。
她后悔，她自责。
如果不是因为自己下岗，如果不是因为和婆婆吵架，孩子是不是就不会生病？
所有的不幸，仿佛都在这一刻集中到了她一个人身上。
肖芷涵跑在最前面，她的头脑是三个人里最清醒的。
她知道，这个时候慌乱和自责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当务之急是尽快赶到医院。
最近的医院是市职工医院，走路需要二十多分钟。
这个距离在平时不算什么，但在此时却显得那么漫长。
“高健，你体力好，抱着孩子先跑！”
肖芷涵喘着气，对高健喊道，“我带着周红和另一个孩子在后面跟上！”
“我们直接去急诊室汇合！”
高健点了点头，一言不发，抱着孩子用尽全身的力气，向着医院的方向狂奔而去。
他的背影在昏黄的路灯下被拉得很长，显得悲壮而决绝。
肖芷涵放慢了脚步，扶住已经有些体力不支的周红。
“周红，别怕，会没事的。”
她安慰着，“小孩子发烧很常见，送到医院就好了。”
周红点了点头，但眼泪还是止不住地流。
她怀里的大儿子，似乎也感受到了母亲的悲伤，伸出小手笨拙地替她擦着眼泪，嘴里还咿咿呀呀地叫着“妈妈”。
这稚嫩的举动，让周红的心更是碎成了一片。
就在这时，一阵剧烈的抽搐，突然在小儿子的身上发生了。
跑在前面的高健感觉怀里的孩子身体猛地绷直，四肢开始不受控制地抽动起来。
孩子的眼睛向上翻着，牙关紧咬，嘴角甚至流出一些白沫。
高烧惊厥！
高健的脑子里“轰”的一声，一片空白。
他虽然当过兵，见过各种大场面，但眼前这一幕还是让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救命啊！救命啊！”
这个七尺高的汉子，第一次发出了如此无助的呐喊。
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冬夜里回荡着，充满了绝望。
就在这时，一束车灯从街角射了过来。
一辆军绿色的吉普车一个急刹车，停在了高健的面前。
车门打开，一个穿着军大衣的男人从车上跳了下来。
“高健？是你吗？出什么事了？”
来人竟然是保卫科的赵建国，他刚从厂里值班回来。
“赵科长！快！救救我儿子！”
高健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声音都变了调。
赵建国一看孩子的情况，也吓了一跳。
他二话不说，立刻拉开车门。
“快！上车！”
高健抱着孩子钻进了车里。
赵建国一脚油门，吉普车像离弦的箭一样向着医院飞驰而去。
肖芷涵和周红也看到了这一幕，她们悬着的心稍微放下了一些。
她们加快了脚步，向着医院的方向赶去。
医院急诊室的灯光惨白。
病人的呻吟声让人感到压抑。
高健抱着孩子冲进去的时候，医生和护士立刻围了上来。
“高烧惊厥，马上吸氧，建立静脉通道，注射镇静剂！”
医生下达着指令。
孩子很快就被推进了抢救室。
高健一个人失魂落魄地站在抢救室的门外。
那扇紧闭的大门，隔绝了两个世界。
他只能无力地等待着命运的宣判。
时间在这一刻变得无比的煎熬。
每一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高健靠在冰冷的墙上，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他脑子里不断回放着刚才孩子抽搐的画面。
他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孩子滚烫的体温，和他身体僵硬的触感。
巨大的无力感和负罪感将他淹没。
他觉得自己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也不是一个合格的丈夫。
如果他能早点发现孩子的异常，如果他能处理好母亲和妻子的关系，是不是就不会发生今天这样的事？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肖芷涵和周红也赶到了。
周红看到抢救室的红灯，两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
幸好肖芷涵及时扶住了她。
“周红，别慌，医生正在抢救，我们要相信医生。”
肖芷涵的话让人信服。
周红靠在肖芷涵的肩膀上不住地发抖。
她怀里的大儿子似乎也知道弟弟正在经历危险，不哭不闹，只是睁着大眼睛看着那扇紧闭的门。
赵建国也停好了车跑了过来。
他看着眼前这焦急的一家人，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默默地陪在一旁。
不知道过了多久，抢救室的门终于打开了。
一个戴着口罩的医生走了出来。
三个人立刻围了上去。
“医生，我儿子怎么样了？”
周红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祈求。
“送来得还算及时，孩子的惊厥已经控制住了。”
医生摘下口罩，脸上带着疲惫。
“但是，孩子的情况比较严重，是急性肺炎引起的，高烧还没有退，需要立刻住院治疗。”
听到孩子暂时脱离了危险，三个人都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但医生接下来的话，又让他们的心提了起来。
“你们谁是家属？跟我来办一下住院手续。”
“我去！”
高健立刻跟了上去。
周红则抱着大儿子和肖芷涵一起守在抢救室门口，等着小儿子被推出来。
很快，一个小小的身影躺在移动病床上，被护士推了出来。
孩子的脸上还戴着氧气面罩，小手上扎着吊针，正在安静地睡着。
虽然脸色依然苍白，但呼吸已经平稳了许多。
周红看着儿子脆弱的脸，心疼不已。
她伸出手想去摸摸儿子的脸，又怕打扰到他。
护士推着孩子走向了住院部的病房。
周红和肖芷涵也默默地跟在后面。
就在这时，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在走廊里响起。
“住什么院？住一天院要花多少钱？我看就是那些医生想骗我们的钱！”
王桂枝竟然也找来了。
她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消息，一路找到了医院。
她一出现，就带着那股尖酸刻薄的气息。
刚刚缓和下来的气氛，瞬间又变得紧张起来。
周红看着这个冷漠自私的婆婆，心里最后一点温情也彻底消失了。
她没有说话，只是抱着怀里的大儿子转过身去，用自己的后背对着这个所谓的奶奶。
那是一种无声的、最决绝的抗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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