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嘉奖的旨意和钦差大臣的离去,仿佛为“云锦案”画上了一个官方的句号。杭州官场在经过一番暗流涌动后,逐渐恢复了表面的平静。凌越因功擢升,官威更重,但也深知自己在此地树敌不少,行事愈发谨慎低调。
公务之余,他心头却总萦绕着两件事:一是对那未能根除的“老先生”势力和海外隐患的担忧;另一件,则是与沈荆澜之间那最后一层未捅破的窗户纸。
这日休沐,天空飘着细密的雨丝,将西湖笼罩在一片朦胧烟水之中。凌越拒绝了所有应酬,只着一身素雅常服,也未乘轿,只撑了把油纸伞,信步来到了沈荆澜居住的小巷。
小院门扉轻掩,他叩响门环,开门的正是沈荆澜。她今日穿了一身淡青色的襦裙,未施粉黛,发间只簪了一支玉簪,清丽得如同雨中的荷瓣。见是凌越,她眼中掠过一丝惊喜,侧身让他进来。
“今日怎得空过来?雨虽不大,沾衣也湿。”她语气带着自然的关切,引他至廊下收起伞。
“案子了结,难得清闲。再者……心中有些困惑,想与你聊聊。”凌越看着她忙碌的背影,心中一片柔软。
两人于廊下对坐,中间隔着一张小几,几上摆着一套紫砂茶具和一碟新制的荷花酥。雨丝敲打着庭院中的芭蕉,发出沙沙的轻响,气氛宁静而暧昧。
凌越沉吟片刻,将从“恶魔之吻”想到的海外奇技、技术流失的隐患,以及朝廷对此事的处置态度,缓缓道出。这些关乎国策的忧思,他无法与同僚深谈,却愿意与她分享。
沈荆澜静静听着,不时为他斟茶。等他言毕,她才轻声道:“大人所思,实乃深谋远虑。闭门造车,固步自封,确非良策。只是如今朝野上下,能如大人这般看事者,寥寥无几。变革之难,非一日之寒。”她顿了顿,眸光清澈地看向他,“然大人正值盛年,圣眷未衰,何不徐徐图之?譬如这医术,亦是博采众长,方能不断精进。或许将来,大人能寻得契机,于无声处,渐启风气之先。”
她的话语总是这般,既能理解他的宏愿,又能给出务实而充满智慧的安慰,如同一股清泉,涤荡他心中的焦躁与无力感。
凌越望着她,心中涌动的情感几乎难以抑制。他忽然放下茶杯,目光灼灼地看向她:“荆澜,这些朝堂江湖之事,纷繁复杂,有时真令我感到疲惫。唯有在你这里,方能得片刻宁静。我……”
他深吸一口气,终是将那盘旋已久的话说出了口:“我欲请媒人,正大光明上门提亲,你可愿意?”
沈荆澜没料到他会如此直接,脸颊瞬间飞起两抹红云,下意识地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心跳如鼓。廊外雨声淅沥,更衬得廊下一片寂静。
良久,她才声如蚊蚋般道:“大人……之心意,荆澜早已明了。只是……妾身身份卑微,又是孤女,恐于大人官声有碍……”
“我不在乎!”凌越断然道,语气坚定,“我凌越求娶的是沈荆澜其人,与门第何干?你之智慧、胸襟、品性,远胜那些庸碌之辈。若因顾忌虚名而错失知己,才是我凌越一生之憾!”
沈荆澜抬起头,眼中已有水光闪动,那是感动与欣喜交织的泪光。她看着凌越真诚而热切的目光,终于轻轻点了点头,声音虽轻却无比清晰:“若大人不弃……荆澜……愿意。”
刹那间,凌越只觉得心中一块大石落地,无比的畅快与喜悦涌遍全身,仿佛连日来的阴霾都被这江南烟雨洗涤干净。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覆在她微凉的手背上。她没有闪躲,反而轻轻翻转手心,与他十指相扣。
两人相视而笑,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雨打芭蕉,声声入耳,却仿佛是为他们奏响的乐章。
然而,这温馨静谧的时刻并未持续太久。院外忽然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敲门声,夹杂着王砚压低的呼唤:“大人!大人可在里面?”
凌越眉头微蹙,与沈荆澜对视一眼,两人默契地松开手。凌越起身开门,只见王砚神色有些紧张地站在门外,雨水打湿了他的肩头。
“何事如此惊慌?”凌越沉声问。
“大人,”王砚看了一眼廊下的沈荆澜,压低声音道,“方才收到京中故旧传来的私信,说……说钱参议‘暴毙’之事,在京城引起了一些非议。有御史风闻奏事,弹劾大人您……办案酷烈,逼死朝廷大员,虽有功绩,却失仁恕之道。甚至……甚至有人暗中串联,欲在接下来的京察大计中,对大人您不利!”
凌越目光一凝。果然来了!钱参议背后的势力开始反扑了!他们不敢直接否定案情,便从官场规矩和名声上做文章,这是最阴险也最难防备的手段。
“可知是哪些人在背后推动?”凌越冷声问。
“信中语焉不详,只隐约提及,似乎与江南籍的某些清流官员有关,牵头者……可能是一位致仕还乡的徐姓老大人,门生故旧遍布朝野,影响力极大。”王砚忧心忡忡,“大人,来者不善啊。”
徐姓老大人?凌越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一个名字——徐世峰!致仕的前礼部侍郎,江南士林领袖之一,在地方上声望极高,家族亦是杭州一带颇有影响力的乡绅。自己办案过程中,似乎并未直接触及徐家的利益,为何……
他忽然想起,在查处“隆昌号”时,曾隐约查到其与本地几家大丝行往来密切,而其中一家,似乎就与徐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难道是因为自己断了他们的财路?或是背后还有更深层的原因?
“我知道了。”凌越面色恢复平静,“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你继续留意京城和本地的风声,特别是关于这位徐老先生的动向。”
“是。”王砚领命,匆匆离去。
凌越关上门,回到廊下,脸上已看不出丝毫波澜,但沈荆澜却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眼底深处的一丝凝重。
“可是……有麻烦了?”她轻声问,眼中满是担忧。
凌越不想让她过多担心,便笑了笑:“无妨,些许官场琐事罢了。树大招风,在所难免。”他重新坐下,握住她的手,“只是,提亲之事,恐怕要暂缓一些时日了。待我处理完这些风波,必风风光光迎你过门。”
沈荆澜理解地点点头:“正事要紧。妾身不在乎虚礼,只盼你一切平安。”她反手握紧他,“无论风雨,我总会在这里。”
她的支持与理解,让凌越心中充满了暖意与力量。
又在沈荆澜处稍坐片刻,凌越便起身告辞。他需要立刻回去布置,应对徐世峰可能发起的攻势。
走出小巷,雨已渐歇。西湖上烟波浩渺,远山如黛。江南景致依旧温柔,但凌越却感到,一股来自士林清议和地方乡绅势力的无形压力,正如同这雨后的阴云般,缓缓笼罩过来。
“徐世峰……”凌越默念着这个名字,目光锐利地望向城中那片代表着士绅权势的深宅大院方向。
他知道,自己在杭州的敌人名单上,又添上了一个重量级的名字。而这场斗争,将从波谲云诡的刑案,转向更加复杂凶险的官场与舆论的较量。
另一场阴谋的序幕,或许早已在无人察觉时,悄然拉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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