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座僧那疯狂而诡异的笑声,如同夜枭的啼叫,在大殿内回荡,令人毛骨悚然。
“谁也找不到……哈哈哈……”
这最后的顽抗,像一滴冰水落入滚油,瞬间激起了凌越心中最冷的怒意。到了这个地步,还想负隅顽抗?
“找不到?”凌越上前一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瘫跪在地、状若疯魔的典座僧,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能穿透灵魂的冰冷力量,“你以为,将头颅藏匿,便能保留你最后一丝可悲的尊严?或是幻想着无人能找到,便可抵消你半分罪孽?”
典座僧的笑声戛然而止,抬起头,浑浊的眼中充满了怨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
凌越不再看他,而是转向按察使郑耿之派来协助、一直旁听记录的书吏,沉声道:“记录:凶犯虽已认罪,然拒不交代被害人头颅下落,意图辱及遗体,其心可诛,其行当重惩!”
书吏连忙奋笔疾书。
这话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典座僧的心上。他知道,这意味着即使认罪,他的罪行也会因为这最后的恶劣态度而罪加一等!
凌越接着道:“不过,你以为你不说,本官就无从知晓了吗?”
他猛地转身,目光再次变得锐利如扫描仪,语速飞快,开始了最后的推理演绎:
“你杀人之后,携头颅离开禅房,前往后院柴房进行处理。你为何选择柴房?因为那里相对偏僻,有清水,有石灰,便于你清洗凶器、处理血迹,甚至利用石灰掩盖气味!”
“但你处理完凶器和自身后,面对一颗血淋淋的头颅,你不敢将其长时间留在寺中,必须立刻转移藏匿!你选择了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从后山小门溜出。”
“当时天色未明,你内心惊慌,不敢远走,更不敢在泥地上留下明显的挖掘痕迹。因此,你选择的藏匿地点,必然是一个现成的、无需费力挖掘的、且极其隐蔽不易被发现的所在!”
凌越的目光仿佛能穿透墙壁,望向寺外的后山。
“樵夫看见你时,你怀里抱着圆滚滚的包袱,行走匆忙,差点摔倒。这说明,你当时正带着头颅前往藏匿点,且距离寺庙不会太远!”
“后山多为岩石灌木,难以挖掘。符合‘现成、隐蔽’条件的地方,无非几处:天然石缝、野兽洞穴、废弃的陷阱坑洞,或是……某些久已荒废、被草木掩盖的人造设施!”
典座僧的呼吸变得越来越粗重,眼神中的恐慌加剧。
凌越步步紧逼:“而据本官所知,桐花寺后山,有一处前朝遗留下来的小型烽燧遗迹,早已坍塌废弃,其下是否有隐藏的洞穴或缝隙?”
典座僧的身体猛地一颤!
“或者,山涧旁是否有被洪水冲出的隐秘树洞,内里已被蛀空?”
典座僧的指甲死死抠进了地面。
“再或者……”凌越的声音陡然拔高,目光如电般射向他,“你是否竟敢亵渎佛法,将头颅藏于寺外某处佛龛、经幢之下,或是……扔进了后山那座废弃的镇邪塔的地宫里?!”
当凌越说到“镇邪塔地宫”时,典座僧如同被无形的箭矢射中,猛地抬起头,脸上血色彻底褪尽,眼中只剩下无边的震惊和恐惧!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的反应,无疑告诉了所有人答案!
“秦虎!”凌越毫不迟疑,立刻下令,“立刻带人,搜查后山那座废弃的镇邪塔地宫!重点搜查入口是否有新近开启的痕迹,地宫内是否有新土或油布碎片!”
“得令!”秦虎兴奋不已,带着如狼似虎的衙役们冲了出去。
不到半个时辰,殿外便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和衙役们压抑着兴奋的呼喊!
“找到了!大人!找到了!”
只见秦虎双手捧着一个沾满泥土和石灰的灰色粗布包袱,快步奔入大殿!那包袱的形状,圆滚滚的,赫然正是一颗人头的轮廓!
扑通一声,秦虎将包袱小心放在地上,解开结扣。
尽管已有心理准备,但当张文焕那苍白、双目紧闭、颈部断口狰狞的头颅暴露在众人面前时,还是引起了一片惊呼和倒吸冷气的声音。周墨立刻上前进行初步检视,确认无疑。
真相,在这一刻,彻底圆满!所有的拼图,最后一块终于归位!
典座僧彻底瘫软在地,眼神涣散,最后一丝侥幸和心理防线被彻底碾碎。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骨头,只剩下一滩绝望的肥肉。
凌越冷冷地看着他:“现在,你还有何话说?”
在铁一般的事实和如山铁证面前,在凌越那洞悉一切的目光逼视下,典座僧终于不再有任何隐瞒,如同竹筒倒豆子般,将犯罪经过和动机嘶哑地、断断续续地和盘托出。
原来,他俗名孙富贵,早年确是一名秀才,却连考多年未能中举,家道中落,受尽白眼,最终心灰意冷出家。但他内心深处的功名执念和文人相轻的恶习并未消除,反而在青灯古佛下发酵成了怨毒。
张文焕借住寺中期间,才华横溢,待人虽温和,但少年得意,言谈间难免流露出对学问的自信。一次与寺中僧人的闲聊中,论及经义文章,张文焕言语间对某些迂腐陈旧的观点表示了不屑。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这番话深深刺痛了孙富贵内心最敏感、最自卑的神经。他仿佛看到了当年那些嘲笑他的人的嘴脸,多年来压抑的屈辱、嫉妒和愤恨如同毒火般瞬间吞噬了他!
他开始暗中观察张文焕,越看越觉得此人面目可憎,越是觉得自己怀才不遇天道不公。一个恶毒的念头逐渐成形——他要毁掉这个即将鹏程万里的年轻人,让他和自己一样,永堕黑暗!
他利用职务之便,偷偷搜集毒蕈研磨成粉,每次在张文焕的饮食中放入微量,使其逐渐虚弱,制造病重假象。原计划是让其“病逝”,但张文焕那日一首针砭时弊、暗讽“沐猴而冠”者的辛辣诗作,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孙富贵决定提前动手,并用最残酷的方式报复。他利用早已暗中打造好的鬼头刀和准备好的机关材料,精心策划了这起密室斩首案,并布置“业火”现场,企图将一切推给妖孽。
“……他……他凭什么……我寒窗二十年……不如他几篇轻狂文章……我不甘心……不甘心啊……”孙富贵伏地痛哭流涕,不知是悔恨,还是仍在发泄那扭曲的嫉恨。
大殿之内,一片死寂。
众僧听完这骇人听闻的动机和经过,皆面露骇然之色,纷纷双手合十,口诵佛号,既为死者悲,也为这同门修者竟堕入如此魔道而惊惧。
真相大白,水落石出。
凌越看着彻底崩溃的凶手,心中并无快意,只有一种沉甸甸的感慨。一念之差,嫉恨如火,竟能焚尽修行,铸下如此滔天罪孽。
此案虽破,但留给这座寺庙和众人的阴影,却需要很长时间才能消散。
他深吸一口气,沉声下令:“凶犯孙富贵,谋害生员,罪证确凿,依《大明律》,杀人者死!将其押回按察使司大牢,严加看管,等候具结上报,明正典刑!”
“是!”衙役们轰然应诺,上前将软成一滩烂泥的孙富贵拖了起来,铐上重枷镣铐。
凌越又看向面如死灰的监院慧净和知客慧明:“监院慧净,知客慧明,尔等虽非主犯,但贪墨寺产,欺瞒上官,事发后又试图包庇真凶,扰乱查案,律法难容!一并锁拿,待审明寺产亏空一事,再行论处!”
两人瘫软在地,再无言语,也被衙役锁拿。
至此,桐花寺断头案,真凶伏法,帮凶落网,迷雾散尽。
凌越走出大殿,清晨的阳光刺破云层,洒落在庭院之中,驱散了连日来的阴霾。但他知道,此案背后折射出的科举压力下的扭曲人性、寺庙管理的漏洞,远非抓到一个凶手就能彻底解决。
赵铭和周墨跟在他身后,脸上都带着疲惫却又兴奋的神情。
“大人,您真是……”周墨激动得不知说什么好,最后深深一揖,“神断无双!老朽佩服!”
凌越摆了摆手,并未多言。他抬头望向远方,心中想的却是枕头下那包毒药碎片——那针对他而来的杀机,与此案无关,却同样阴险。
桐花案的结束,或许正是另一场暗战的开始。
而此刻,按察使司衙门之外,得知案破消息的士子们和百姓,已然沸腾。
凌越凌佥事之名,经此一役,必将震动江南。
喜欢大明洗冤录之十二奇案请大家收藏:(m.bokandushu.com)大明洗冤录之十二奇案博看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