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花寺的山门在身后缓缓关闭,将那场血腥诡谲的噩梦暂时隔绝。清晨的阳光洒在官道上,却驱不散凌越眉宇间的一丝凝重。
押送着孙富贵、慧净、慧明等人的囚车吱呀作响,在衙役们的严密看守下朝着省城方向行去。秦虎骑着马在队伍前后巡弋,声若洪钟地呵斥着沿途好奇张望、试图靠近的百姓,脸上洋溢着破获大案的兴奋与自豪。
赵铭跟在凌越马旁,不时偷偷瞅一眼自家大人平静的侧脸,眼神里充满了近乎崇拜的光芒。他至今仍觉得像是在做梦,那般诡异棘手的案子,竟真的在短短数日内被大人抽丝剥茧,一举勘破!
周墨坐在另一辆马车上,身边放着他的宝贝仵作箱。老头儿似乎还沉浸在巨大的震撼中,时而喃喃自语,时而摇头感慨,看向前方凌越背影的目光,早已从最初的怀疑、困惑变成了由衷的敬佩。凌越那些闻所未闻的验尸手法和推理方式,为他打开了一扇全新的窗户。
凌越却无暇感受下属们的崇敬。他的大脑仍在高速运转,梳理着案卷的细节,确保逻辑链条完整无误。同时,那股自穿越伊始便如影随形的危机感并未随着真凶落网而消散,反而更加清晰——那包差点要了他命的毒药,还未找到来源。
回到按察使司衙门,消息早已像长了翅膀一样传开。衙门口围满了闻讯而来的百姓和士子,看到囚车到来,顿时爆发出巨大的议论声。
“就是他!那个胖和尚!竟是如此狠毒的心肠!” “凌青天!真是凌青天啊!连妖孽作祟的案子都能破!” “张秀才泉下有知,也可瞑目了!” “按察使司来了位神断老爷!”
赞叹声、咒骂声、好奇的探究声交织在一起。凌越面无表情,穿过人群,径直向内走去。他并不习惯这种成为焦点的感觉,破案于他而言,是职责,是本能,而非攫取名声的手段。
郑耿之早已在二堂等候。见到凌越一行归来,他抚须起身,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赞赏笑容。
“子超!辛苦了!做得好!做得极好!”郑耿之亲自迎上前,连声称赞,“如此棘手的案子,短短数日便告侦破,擒获真凶,安定民心,平息士林物议,更是维护了我提刑按察使司的威严!你立了大功!”
“卑职份内之事,不敢居功,全赖大人运筹帷幄,同僚协力相助。”凌越拱手行礼,语气平静,将功劳稍稍分润出去。这是官场的基本规则,他虽不喜,却不得不为。
郑耿之闻言,眼中赞赏之色更浓,显然对凌越的“懂事”十分满意。他拍了拍凌越的肩膀:“欸,不必过谦!你的本事,本官和众同僚都看在眼里。此番定要为你向朝廷请功!”
说话间,衙内其他几位佥事、经历、知事等属官也纷纷上前道贺,言辞热络,但眼神中却难免夹杂着几分复杂。羡慕、嫉妒、审视……不一而足。凌越的骤然崛起,显然打破了衙门原有的平衡。
凌越一一客气回应,不卑不亢,心思却如明镜一般。
郑耿之又详细询问了破案经过,凌越择要禀报,略去了自己那些过于“现代”的手法细节,重点强调了周墨验尸之功、秦虎搜山之劳以及王砚后勤之助。周墨和秦虎站在一旁,听得心中暖烘烘的,对这位年轻上司更是死心塌地。
“好,好啊!人证物证确凿,动机清晰,便可结案具文了。”郑耿之满意地点点头,随即话锋微转,声音压低了些,“子超啊,你年轻有为,锐气十足,这是好事。但经此一案,你名声大噪,日后难免更引人注目。官场之上,有时……锋芒过露,并非全是好事。其中分寸,你要仔细拿捏。”
这话看似提醒,实为告诫。凌越立刻躬身道:“多谢大人教诲,卑职谨记于心,日后行事,定当更加谨慎周全,不负大人提携之恩。”
他知道,郑耿之欣赏他的能力,但也担心他不知收敛,惹来不必要的麻烦,从而牵连自身。这番叮嘱,半是爱护,半是自保。
“嗯,你明白就好。”郑耿之欣慰地点点头,“下去好生休息几日,结案的文书让王师爷他们先去拟办。你也辛苦了。”
“谢大人体恤。”
退出二堂,凌越回到自己的值房。王砚早已侯在门口,脸上堆满了笑容,一叠声地道贺,并汇报说结案的初稿已经开始撰写。
打发走王砚,关上房门,世界终于清静下来。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上,凌越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在椅子上坐下。
短短几天,从猝死穿越到中毒遇险,再到破获奇案,每一步都惊心动魄。如今总算暂时站稳了脚跟,赢得了上司的认可和下属的信服。但他不敢有丝毫放松。
他从贴身处取出那包用布巾仔细包裹的毒药碎片,放在桌上。烛光下,碎瓷片边缘沾染的漆黑药渍,仿佛毒蛇的眼睛,闪烁着不祥的光芒。
这不是结束。
桐花寺的案子破了,但针对他凌越的杀局,才刚刚露出冰山一角。下毒者是谁?是衙门内部的人?还是外部势力?目的究竟是什么?是阻止他查案,还是单纯要他的命?
原主凌越的“积劳成疾”,恐怕也绝非表面那么简单。这具身体的前任,似乎也卷入了某个巨大的漩涡之中。
他拿起一块碎片,凑到鼻尖,再次仔细嗅闻那已经淡了很多的苦涩气味。不是砒霜,也不是常见的乌头、钩吻之毒……这种毒,发作相对缓慢,更像是要制造一种自然病故的假象。
能接触到他的饮食药物,并能长期悄无声息下毒的……范围其实很小。
赵铭?这个看似憨厚忠诚的仆从,是否真的全然无辜?他的饮食汤药,基本都是经赵铭之手。
衙门里的胥吏?医官?甚至是……那位看似温和的王师爷?
凌越感到一阵寒意。敌暗我明,步步惊心。
他必须尽快建立起真正属于自己的力量和信息网络。秦虎勇武可靠,周墨技术精湛且已被折服,赵铭……还需进一步观察和试探。王师爷心思活络,可用,但需防。
还有那个神秘的云游僧静云,他的海灯油虽与案件无关,但其出现的时间点过于巧合,是否也与某些暗流有关?凌越吩咐将其暂时扣押,仔细盘问底细。
正在沉思间,门外传来赵铭小心翼翼的声音:“大人,府学那边几位秀才相公,还有张秀才的家人,递了名帖进来,想当面拜谢大人,您看……”
凌越深吸一口气,将毒药碎片重新仔细收好,藏回贴身处。
现在的他,还不能休息。他需要扮演好“凌佥事”这个角色,应付官场,安抚士林,稳定人心。
“请他们偏厅等候,我稍后便到。”他整理了一下官袍,脸上恢复了平静与威严,推开房门,走向外面的喧嚣与光影。
破案带来的声誉和地位,是他目前最好的护身符。他必须利用好这一切,才能在这个危机四伏的时代,更好地活下去,并揪出那个隐藏在暗处的毒蛇。
阳光透过廊道的窗户,照在他年轻的脸上,一半明亮,一半阴影。
案虽了,波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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