硝烟与血腥味混合着河水的潮气，在“鬼船”甲板上弥漫。战斗虽已结束，但紧张的气氛并未消散。钱贵指挥着手下清理战场，将俘虏捆绑结实，又把己方伤者抬到一旁进行简易包扎，忙碌中带着劫后余生的兴奋和一丝后怕。
凌越却并未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他站在那巨大的脚踏动力装置前，目光锐利如扫描仪，仔细审视着这艘让整个漕运为之恐慌的“鬼魅之船”。
“大人，这……这玩意真是靠人踩的？”刘老四凑过来，看着那结构复杂、由无数齿轮和连杆组成的木质机械，脸上满是不可思议。另外几名漕工也好奇地围拢过来。
“若非亲眼所见，谁又能信呢？”凌越沉声道，他伸出手，抚摸过那些被磨得光滑的踏板和轴承接口，“设计此物之人，堪称巧匠。利用多人协同踩踏，通过齿轮变速，将人力高效转化为推动船只前进和转向的动力。虽不及风帆迅捷，但在无风或需要逆流、精确操控时，却更为可靠。尤其在这迷雾笼罩、航道狭窄之地，更是隐蔽突袭的利器。”
他指着装置连接船尾水下部位的一根粗大传动轴：“动力由此传出，驱动船尾的蹼轮或螺旋桨叶。”他又指向船头那狰狞的狼头撞角，“而这里，则是杀机所在。”
众人随着他的指引，看向那黑洞洞的狼口。凌越示意秦虎帮忙，两人小心翼翼地卸下狼头下方几块活动的挡板。顿时，一个更加精巧、却透着森然寒意的内部结构显露出来！
那是一个由皮囊、杠杆、铜管组成的复杂机关！狼喉深处是一个巨大的革囊，连接着数个风箱般的加压装置，而狼口内部则布满了细密的孔洞。
“我明白了！”一个老漕工恍然大悟，“他们把那种毒粉装进这皮囊里，用那风箱加压，需要的时候一拉机关，就能像吹箭一样，把毒粉从狼嘴里喷出去！喷得又远又散！”
“正是如此。”凌越点头，“所以远远望去，便像是恶鬼喷吐毒雾。再加上这漆黑狰狞的船体，迷雾的环境，以及那故意吹响的、凄厉的号角声……”他目光扫过甲板一角掉落的一支弯弯曲曲的铜号，“种种因素叠加，便营造出了‘鬼船索命’的恐怖氛围，未战先夺人心魄，令受害者惊慌失措，从而更容易得手。”
众人听得阵阵发冷，既惊叹于这机关的歹毒精巧，又后怕不已。
“还有这船速……”凌越走到船舷边，指着水下，“你们看船体的吃水线和线型。它船身窄长，首尾尖削，明显是追求速度的快船设计。再配合这人力驱动，在短距离内爆发的速度，确实远超寻常漕船。而他们选择老鹳咀那段特殊水道，更是将这种速度优势发挥到了极致。”
他回想起那利用回流加速和暗涌退回的玄机，继续解释道：“他们并非一直高速行驶，那样消耗体力太大，也容易暴露。他们是提前藏在礁石坳里，算准时机，借助那股强大的向心回流，如同弹弓石般将自己‘弹射’出来，直扑目标。完成撞击和喷毒后，又不直接倒退，而是借助主水流撞击礁石产生的反向推力，顺势滑回藏匿点。如此一来，在受害者眼中，这船便是来去如风，倏忽出现，倏忽消失，如同鬼魅。”
层层迷雾被拨开，所有的诡异之处，都有了合乎逻辑、甚至堪称精妙的物理解释！
障眼法！从头到尾，都是一场利用地形、水文、机械、化学和心理学精心策划的障眼法！
“娘的！原来是这么回事！”钱贵狠狠啐了一口，“装神弄鬼，吓死老子了！还以为真撞邪了！”
“可是……大人，”刘老四仍有疑惑，“那晚我们远远看着，这船有时候好像若隐若现，甚至……甚至有点透明似的，又是怎么回事？”
凌越微微一笑，走到船体一侧，用短刺刮开那层厚厚的、漆黑如墨的涂料。下面竟然露出一种暗哑的、仿佛能吸收光线的特殊底色。
“这涂料恐怕也另有玄机。”凌越分析道，“这种深色在浓雾和夜色中本就极难分辨。我怀疑其中还可能掺杂了某种吸光的矿物粉末，使得船体在特定光线和角度下，视觉上产生一种融于环境的‘模糊感’甚至‘隐匿感’，进一步增加了诡异色彩。”
他又指向桅杆上残留的一些破烂黑色帆布条：“这些也不是普通的破帆。你们看它们的悬挂方式和角度，很可能是为了在快速移动时，产生一种扭曲、破碎的视觉残留，加深‘幽灵船’的印象。”
至此，“鬼船”的所有秘密，已被凌越彻底拆解殆尽！从动力到攻击方式，从视觉欺骗到心理恐吓，每一处设计都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所谓鬼魅，不过是人心叵测和机关算尽！
众人听完，又是惊叹，又是愤怒。惊叹于凌越竟能如此迅速地看破所有机关，愤怒于蒋坤和女真人竟用如此歹毒狡诈的手段残害同胞。
“好了，机关已破，障眼法已灭。”凌越语气转冷，“现在，该是让背后之人付出代价的时候了。钱掌柜，立刻将船驶回临河镇，严加看管。秦虎，你带一队人，押送那名番邦头目和重伤的王猛，随我先行一步！我要立刻审讯！”
“是！”众人轰然应诺，士气高昂。
很快，“鬼船”在那巨大的人力装置驱动下，发出沉闷的“咚咚”声，缓缓调头，在众多快船的护卫下，向着临河镇驶去。那曾经令人闻风丧胆的声响，此刻听来，却只显得可笑而可悲。
凌越站在船头，迎着冰冷的河风，手中紧紧握着那枚狼首令牌和那包“水鬼盐”样本。他知道，拆穿“鬼船”的把戏只是第一步，接下来的审讯，才是真正撬开铁嘴，直指核心的关键！
那名女真头目巴图鲁，以及蒋坤的心腹王猛，他们的口供，将关系到能否将这条隐藏在漕运之下的巨大黑色产业链连根拔起，能否揪出暗算自己的真凶，能否揭露女真人的更大图谋！
而与此同时，在省城按察使司，周墨的验毒工作，或许也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刻。两条线索，即将汇合。
凌越的目光投向迷雾渐散的河道远方，眼神坚定而冷冽。
真相，已近在咫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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