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口的混乱如同退潮般缓缓平息，只留下满地狼藉和劫后余生般的死寂。火把噼啪作响，映照着一张张惊魂未定、写满恐惧与茫然的脸庞。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汗味和那始终挥之不去的淡淡腐臭。
凌越的左臂传来一阵阵钻心的疼痛，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但他身形依旧挺得笔直，目光扫过沉寂下来的村民。沈荆澜正小心翼翼地用临时找来的木板和布条为他固定手臂，她的动作极轻，眉头紧蹙，每一次触碰都带着显而易见的紧张和心疼。
“忍一忍，”她低声道，声音有些发颤，“还好骨头没断，但瘀伤很重，筋络肯定受损了。”
“无妨。”凌越低声回应，目光却未离开那些村民。他知道，此刻短暂的平静脆弱得如同薄冰，若不能立刻给予他们真正的希望和方向，更大的崩溃随时可能再来。
那个被秦虎揪出的奸细已被捆得像粽子一般，嘴里塞了破布，由两名捕快死死看管着，一双眼睛却仍恶毒地四处乱瞟。
凌越深吸一口气，压下手臂的剧痛，向前走了几步，站定在一处稍高的土坡上。沈荆澜立刻紧随在他身侧，像是随时准备扶住他，又像是要与他共同面对一切。
“娄家村的乡亲们！”凌越的声音响起，虽然因疼痛而略显沙哑，却依旧清晰有力地传入每个人耳中，“看着本官！”
村民们下意识地抬起头，目光汇聚到他身上，以及他那只明显受伤肿胀的手臂上。
“方才的骚乱，本官不怪你们。”凌越缓缓开口，语气沉痛而理解，“任谁遭此大难，亲人受苦，自身难保，都会恐惧，都会绝望！”
这话让许多村民麻木的眼神里泛起一丝波动。
“但你们看看这个人！”凌越猛地抬手，指向那个被捆的奸细，动作牵动伤处，让他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但他毫不在意，“他就是混在你们中间，煽风点火，鼓动你们送死，鼓动你们将灾祸带给更多无辜乡亲的恶徒！你们若真冲出去了，死了，残了，或者害了父母妻儿，正中谁的下怀？正是这下毒元凶的下怀！”
人群一阵骚动，看向那奸细的目光充满了刻骨的仇恨。
“本官现在就可以明白地告诉你们！”凌越声音陡然提高，斩钉截铁，“你们所得的，根本不是什么天降瘟疫！而是有人处心积虑，在你们饮用的水源中，在个别人家的食物里，投放了极其阴毒的毒物！”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虽然之前凌越验尸和抓捕奸细已经暗示，但如此明确地宣布是人为投毒，还是让村民们震惊不已。
“是谁？哪个天杀的啊！” “为什么？我们娄家村得罪谁了？” 哭喊声、质问声再次响起，但不再是盲目的冲击，而是带着寻求真相的愤怒。
“为什么？”凌越目光锐利如刀，“因为你们娄家村，无意中成了某些狼心狗肺之徒测试他们歹毒武器的试验场！因为他们要掩盖不可告人的秘密！因为在他们眼里，你们的命，贱如草芥！”
他的话如同重锤，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将他们的恐惧和绝望迅速转化为熊熊燃烧的怒火。
“但是！”凌越话锋一转，声音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力量，“本官既然来了，查清了真相，就绝不会放任不管！真凶，本官必会揪出，千刀万剐，以告慰亡者，以正国法！”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一张张渴望的脸，继续道：“当务之急，是解毒救命！本官已查明毒源，就在村西头山上！秦虎！”
“属下在！”
“立刻带人，彻底封死山上那口毒池！断绝一切污染源！王砚！”
“属下在！”
“组织人手，立刻从村外未被污染的溪流上游，开辟新的取水通道！架设竹管，即刻引入村中！所有井水，在得到本官命令前，一律严禁饮用！违令者，以通敌论处！”
“是！”王砚大声领命。
“周墨！”
“老夫在！”周墨立刻上前。
“你带人，配合沈姑娘，依据现有发现，全力研制缓解毒性、抑制毒菌的药物！需要什么药材，尽管开口，星夜从杭州调运！”
“大人放心！”周墨重重点头。
最后，凌越看向所有村民，朗声道：“乡亲们！新的清水即刻就到！缓解的药物正在加紧配制！本官向你们保证，只要遵守指令，饮用净水，按时服药，病情定能得到控制！朝廷绝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子民！我凌越，就在此处，与你们同进退！”
他没有空喊口号，而是给出了一条条清晰、具体、立刻就能执行的指令：封毒源、引净水、配解药。这让几乎陷入绝境的村民们，仿佛在黑暗中终于看到了一丝切实可行的光亮！
希望，有时候不需要很大，只需要足够具体，就能压垮绝望。
人群中沉默了片刻，随即爆发出巨大的哭声和呼喊声，但这一次，不再是绝望的咆哮，而是宣泄般的哀恸和带着希望的感激。
“青天大老爷啊！” “我们听大人的！我们听话！” “谢谢大人！谢谢沈姑娘！”
许多村民甚至跪了下来，朝着凌越和沈荆澜的方向磕头。
刘守备和兵丁们见状，也终于松了口气，看向凌越的目光充满了由衷的敬佩。这位年轻大人，不仅胆识过人，更有如此决断力和掌控局面的能力，实在令人心折。
凌越暗暗松了口气，知道最危险的关头暂时过去了。他示意兵丁们扶起跪地的村民，维持好秩序。
沈荆澜一直紧挨着他站着，看着他以受伤之躯，镇定自若地发号施令，稳定人心，心中涌动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是敬佩，是安心，还有一种悄然滋长的、让她心悸的依赖与倾慕。她悄悄伸出手，在众人看不到的角度，轻轻托住了他未受伤的右臂肘弯，支撑着他微微有些摇晃的身体。
凌越感受到她细微的动作和传来的支撑力量，心中一暖，侧头对她极轻地颔首示意。两人目光交汇，无需言语，已然明白彼此心意。
局势暂稳，凌越的目光再次投向那个被俘的奸细。冰冷的杀意在他眼底凝聚。
“秦虎，王砚，清理现场，安置百姓，落实各项指令。周墨，荆澜，配药之事抓紧。”凌越快速吩咐完，声音陡然转冷，“把那个奸细，带到帐篷里来！本官要亲自问问，他的主子，到底是谁！”
说完，他转身，在沈荆澜不着痕迹的搀扶下，朝着中央帐篷走去。背影依旧挺拔，却带着一丝不容忽视的疲惫和凛冽的杀气。
真正的较量，现在才刚刚开始。这个落网的舌头，或许就是撬开“老先生”铁壳的第一道缝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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