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清辞从紫宸宫里退出来时,脚步近乎逃窜。
回到偏殿,殿门“砰”地一声关上,他才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滑坐在地,大口喘息。
【今天这狗皇帝……到底发什么疯?】
【先是服软,然后又这么好说话,肯定有天大的阴谋!】
他翻了个身,趴在冰凉的地砖上,试图让脑子冷静下来。可眼前全是晏北玄方才那副近乎低声下气的模样,那双深邃眼眸里一闪而过的苦涩与脆弱,看起来挺真的。
害的他的良心都有点痛痛的。
【算了,不想了!想也想不通!】
【反正明天就能回家!】
【整整三天!没人管的三天!自由的三天!】
一想到这个,戚清辞猛地从地上弹了起来,眼里的阴霾一扫而空,三两步扑到榻上,开始兴致勃勃地计划他的“休假”。
【第一天,必须去吃城东戚记老铺的东坡肉,肥而不腻,入口即化!再打包一份桂花酿,不醉不归!】
【第二天,去城南新开的温泉山庄泡个通宵,把这几天沾上的狗皇帝的晦气全洗掉!】
【第三天……就赖在家里哪也不去,陪陪爹娘和大哥!对,还要吃娘做的桂花糕!】
【还回来?!三天后老子压根就不会回来!】戚清辞在心里狠狠啐了一口,翻身裹紧被子,强迫自己入睡。
他越想越美,甚至开始盘算,要不要趁这三天,跟大哥好好合计一下,如何才能彻底脱身。
一夜无梦。
次日,戚清辞难得睡到日上三竿。
他伸着懒腰推开门,就见小德子正恭恭敬敬地候在门外。
“戚将军,”小德子堆着笑脸上前,“陛下已有旨意,命奴才备好了马车,将军随时可以回府。”
戚清辞眨了眨眼,一时没反应过来。
【这么爽快?】
【不会是在路上埋伏了刀斧手,等我一出宫门就砍死我,再伪造成意外吧?】
他试探着问:“那就……现在?”
“是。”小德子笑得愈发恭敬,“陛下吩咐了,将军想何时走,便何时走,不必顾忌。”
戚清辞狐疑地盯着小德子那张菊花似的笑脸,总觉得这太监的褶子里都藏着算计。
但管他呢!能出宫就是胜利!
“走。”
马车辘辘,一路出了宫门。
戚清辞掀开车帘一角,紧张地向后张望,确认没有可疑的尾巴跟着,这才长舒一口气,彻底瘫在软垫上。
【看来那狗皇帝这次,是真的放我走了。】
【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想不通,索性不想。
车轮滚滚,很快,将军府那威严的石狮子便映入眼帘。
戚清辞跳下马车的,差点撞上迎面跑来的福伯。
“二公子!您回来了!”福伯激动的不行,昨天皇帝陛下直接上门来要人,可把他吓坏了,“老爷和夫人、大公子,都在正厅等着您呢!”
戚清辞一路小跑着冲进正厅。
“爹!娘!哥!”
他直直扑进母亲柳氏的怀里,昨天在家的时间太短,走的时候都没和家人好好告别就被晏北玄拎回皇宫了。
柳氏心疼地搂住他,手掌一遍遍抚摸着他背脊:“我的儿,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昨天在宫里,没受委屈吧?陛下他……没有为难你吧?”
昨天晏北玄的低气压有些吓到了柳氏,看到儿子今天全须全尾的回来,不安的心总算安定下来。
“没有,娘,我好着呢!”戚清辞埋在母亲怀里。
“回来了,就好好歇着。”戚清越伸手揉了一把戚清越的头,语气平静无波,但眼神却深不见底,“这三天,安分些,尽量不要外出。有些事,眼不见,心不烦。”
“哥,我知道。”戚清辞乖巧点头。
回到自己的小院,他一头栽到床上,抱着枕头打了好几个滚。
【自由的感觉,真他娘的好!】
【这三天,要把之前受的罪全补回来!】
他在床上赖了许久,享受着这份来之不易的安宁。
然后才起身在府中开始溜达起来,他走着走着,就来到了大门处。
一门之隔外传来的街市喧嚣,那熟悉的叫卖声、孩童的嬉闹声,像一只只小手,挠着他的心。
在宫里,世界是死寂的。而这里,才是人间。
他忽然迫不及待地想融进去。
【要不……就出去走走?大哥的话……就当没听见吧!】
说干就干。戚清辞换了身不起眼的常服,熟门熟路地从角门溜出了将军府。
负责“照顾”他的宫女侍卫看到,也连忙跟在戚清辞的身后。
在他的威逼利诱下,这群侍从没能贴身跟着,只能在戚清辞的不远处守着。
都城的长街依旧车水马龙,充满了鲜活的人间烟火气。
戚清辞走走停停,买了一串晶莹的糖葫芦,酸甜的滋味在舌尖化开,心情好得要飘起来。
【这才是人过的日子。】
【金碧辉煌的皇宫?连狗笼子都不如!】
他一路闲逛,不知不觉晃到了城南。
一处名为“芳菲苑”的园子,听说这里的牡丹开得极盛,是京中贵妇贵女们最爱来的风雅之地。
戚清辞想着无事,便信步走了进去。
园中景致非凡,花团锦簇,盛放的春色几乎要溢出墙外。
不知不觉戚清辞沉浸在美丽的景色中,他穿梭在花园中,设计巧妙的奇石景观像一座迷宫。
几个转身,那些侍卫们就看不见戚清迟的身影。
他正欣赏一株罕见的墨色牡丹,那颜色深沉如夜,花瓣边缘却泛着一丝诡谲的紫,正看得出神。
忽然,不远处的假山后,传来一个抱怨的女声。
“这戚将军可真会跑,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可把我累坏了。”
听到提到自己,戚清辞往那边看。
然后紧随其后的声音让他赏花的动作停住。
“哎,话说你有听到过吗?那位戚将军的事……”
“嘘!小声点!我们现在可是在说服侍他,当心你的脑袋!”
“怕什么?现在宫里谁不知道?这事儿都快传遍整个京城了!我跟你说啊……”
戚清辞下意识地侧过身,身影悄无声息地隐入一丛茂盛的芍药花木之后。
他悄悄竖起了耳朵。
一个尖细的声音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可不是嘛!都说他是北疆战神,我看啊,是靠着那张脸蛋儿和那副好身段,才爬上位的吧!”
另一个声音惊讶地附和:“天哪!李姐姐,此话当真?他不是戚家的大将军吗?怎么会……”
“什么大将军!”被称为“李姐姐”的尖细声音主人嗤笑一声,得意地炫耀着自己的消息来源,“我表姐的姑母就在陛下寝宫外当值,亲眼见过!还不止一次!那位戚小将军衣衫不整地从里面出来,眼角都是红的,路都走不稳当!”
“我的老天!那他那些战功……”
“战功?呵,枕头上的战功罢了!”
那个声音拔高了些,恶意满溢。
“你想想,一个顶天立地的大男人,甘愿雌伏于君王身下,这要是传出去,戚家列祖列宗的棺材板都要被他气得压不住了!”
“我还当他是什么英雄人物,原来是个……以色侍君的娈宠……”
“这种不要脸的人,就该被万人唾骂!还北疆战神呢,我看是‘北疆战损’吧,哈哈哈哈……”
这一句句充满恶意的诋毁,顺着风狠狠扎进戚清辞的耳朵里。
字字诛心。
他手中的糖葫芦“啪”地一声掉在地上,晶莹的糖衣碎裂,沾满了尘土,就像他此刻的心。
整个世界的声音,都在这一刻消失了。
只剩下那句“北疆战损”,在疯狂地回响。
那是他哥用青春用命换来的荣耀,是他哥和无数将士用鲜血铸就的丰碑,如今,却成了别人嘴里最肮脏、最下流的玩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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