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磐石”总部的决议如同一道分水岭,将残存的人类文明割裂成两条渐行渐远的路径:一条是“方舟”指向的、充满未知与牺牲的星海逃亡;另一条,则是“探针”小组所代表的、留在故土与毁灭之源进行绝望对话的渺茫希望。
在“遗忘峡谷”边缘的晶簇石林中,气氛凝重得如同凝固的沥青。零靠坐在巨大的紫色晶柱下,仅存的人类眼睛紧闭着,脸色苍白如纸。灵能接口的超载反噬远比物理创伤更严重,她的大脑仿佛被无数烧红的针持续穿刺,每一次思考都伴随着剧烈的痛苦。她那暂时失灵的机械义眼接口处,仍有细微的电弧偶尔跳跃,发出滋滋的轻响。
璃玥跪坐在她身旁,手中终端连接着一个小型便携式能源包,屏幕上显示着零的生命体征和神经活动数据,一串串警告标识触目惊心。
“你的神经负荷已经接近崩溃阈值,零,”璃玥的声音带着不忍,“再次进行深度灵能连接,哪怕只是作为信息中转,都可能导致不可逆的损伤甚至……脑死亡。”
零缓缓睁开那只布满血丝的人类眼睛,目光投向石林外那片依旧被惨白光束和扭曲虚影笼罩的峡谷,声音嘶哑却坚定:“‘方舟’……还有多少时间?”
璃玥看了一眼从总部同步过来的倒计时:“六十八小时……十七分钟。”
“时间……不站在我们这边。”零试图撑起身体,却因一阵眩晕而踉跄了一下,被旁边的“堡垒”伸手扶住。这位重装战士的动力装甲上满是战斗留下的凹痕和灼烧印记,但他依旧如同沉默的礁石。
“我们需要一个……‘桥梁’。”零喘息着说,“林默能感知‘错频悲鸣’,我们……也能。利用它……建立双向信息流。”
幽影的身影从一块晶柱后无声浮现,他的伤势经过简单处理,但行动间仍能看出一丝滞涩。“风险太高。那段‘悲鸣’本身是剧毒的信息污染,主动连接,等于将我们的大脑直接暴露给一个文明死亡时的集体疯狂。”
“所以……需要过滤和引导。”零的目光转向璃玥,“你的终端……记录了我之前构建‘信息静默力场’时的频率参数。结合伊萨博士传来的……关于前代文明符号学的初步破译数据……尝试构建一个……临时的‘防火墙’和‘翻译器’。”
璃玥的心脏猛地一跳。这简直是在刀尖上跳舞!用零濒临崩溃时留下的残缺数据,加上伊萨博士那边刚刚起步、充满不确定性的破译成果,去搭建一个通往疯狂深渊的桥梁?任何一个环节出错,他们所有人的意识都可能被那死亡的记录彻底吞噬或污染。
但她看着零那决绝的眼神,又想起林默传来的、那包含着警示与一丝焦急的信号,以及全球各地正在升腾的、绝望中夹杂着微弱希望的意识洪流……她用力咬了咬下唇。
“我……我试试。”
接下来的几十个小时,成为了璃玥职业生涯中最具挑战性也最危险的时刻。她几乎不眠不休,双眼布满血丝,手指在虚拟键盘上飞舞到几乎抽筋。她将零那残缺的力场参数反复模拟、补完,将伊萨博士不断传来的、关于前代文明符号意义和能量结构的碎片化解读一点点拼凑、验证。她必须找到一个既能与“悲鸣”产生足够共鸣以建立连接,又能最大限度保护连接者心智的“安全频率”。
“堡垒”和幽影负责警戒,同时利用携带的便携设备,在石林外围布置下简易的感应器和干扰装置,以应对可能被他们的实验吸引过来的谐波造物。零则强迫自己进入一种类似冥想的状态,尽可能恢复一丝精神力量,为即将到来的连接做准备。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方舟”船坞内,罗斯将军站在主控舰桥上,看着下方如同蚁群般忙碌的最终准备工作。三艘世代飞船“希望号”、“传承号”、“探索号”如同三座即将启航的金属城市,它们的引擎开始进行低功率预热,发出低沉而有力的嗡鸣,震动着整个地下空间。
登舰通道前,长长的队伍沉默地移动着。孩子们紧紧抓着父母的手,眼中充满了对未知的恐惧;科学家们抱着封存的数据库和样本,脸色凝重;艺术家们带着压缩了人类无数杰作的存储设备,回头最后望了一眼故土的方向。没有哭声,没有喧哗,只有一种近乎凝固的悲壮。他们是被选中的“火种”,承载着文明延续的最后希望,却也背负着抛弃了数十亿同胞的沉重罪孽。
罗斯将军接通了全球广播,他的声音在每一个避难所、每一个尚有信号的角落响起:
“我是卡尔文·罗斯,‘方舟’计划总指挥。一小时后,‘方舟’舰队将按计划启航,目标……星海深处,寻找新的家园。”
他的声音沉稳,却带着无法掩饰的沉重。
“我们无法带走每一个人。这是一个痛苦而无奈的选择。留在地球上的人们,无论你们做出何种选择,抗争到底,或是平静面对终局……你们都是人类文明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你们的勇气与尊严,将与‘方舟’同行。”
“愿人类的智慧与勇气,能在群星之间,再次点亮文明之火。愿……地球母亲,安息。”
广播结束,全球一片死寂。然后,在某些地方,响起了低沉的、压抑的哭泣声;在另一些地方,则是更加疯狂的末日狂欢;而在“观察者七号”和“遗忘峡谷”,艾莉森和璃玥等人,只是默默地对着东方(“磐石”总部大致方向)敬了一个礼,然后继续投入到那渺茫的对话场试中。
倒计时:三十分钟。
璃玥猛地抬起头,眼中闪烁着极度疲惫却又兴奋的光芒:“找到了!一个可能的‘安全窗口’!就在那段悲鸣中,关于它们文明早期探索星海、充满希望与好奇的那一小段记录附近!那里的负面能量最弱,信息结构相对稳定!”
零缓缓站起身,她的身体依旧虚弱,但眼神已经恢复了那种冰冷的锐利。“准备连接。我来作为主接口。璃玥,你负责维持‘防火墙’和记录数据。堡垒,幽影,守护我们。”
没有多余的告别,四人迅速就位。璃玥将终端与零的临时神经接口连接,复杂的能量流和数据开始在两者之间循环。零深吸一口气,再次将手按在太阳穴上,这一次,她没有强行超载,而是以一种极其精密的控制力,将自己的意识频率,小心翼翼地调整到璃玥找到的那个“安全窗口”。
一瞬间,零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她的脸上露出了极度痛苦的神色,仿佛有无数根冰锥刺入了她的大脑。通过她的意识作为桥梁,那段被过滤和稀释了的、来自前代文明的“悲鸣”碎片,如同冰冷的潮水般涌入连接系统。
璃玥面前的终端屏幕上,不再是杂乱的数据流,而是开始浮现出一些模糊却连贯的画面——浩瀚的星海,奇异的异星景观,探索飞船内部充满科技感的构造,以及一种……对未知宇宙纯粹而热烈的向往之情。
“连接稳定!防火墙运作正常!”璃玥的声音带着激动,“正在尝试……注入我们的信息!”
她将一段预先准备好的、浓缩了人类文明精华(艺术、科学、哲学的代表性片段)以及当前地球现状和林默情况的简要信息包,通过零构建的桥梁,反向注入了那段“悲鸣”的信息流中!
这是一个极其大胆的举动,相当于在别人的“遗书”旁边,贴上了自己的“求救信”和“自我介绍”!
信息注入的瞬间,整个连接通道剧烈震荡起来!峡谷深处,那座融蜡尖塔的光芒再次变得不稳定,仿佛受到了某种干扰。徘徊在石林外围的谐波造物发出了困惑而愤怒的嘶鸣。
零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连接几乎中断!
“坚持住!”璃玥尖叫着,疯狂调整着参数。
就在这岌岌可危的时刻——
一股熟悉的、却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更加清晰和强大的意识波动,如同温暖的洋流般,顺着那条由“悲鸣”构筑的脆弱桥梁,汹涌而来!
是林默!
他准确地捕捉到了这个被强行打开的、微小的信息窗口!
这一次,他传递过来的不再是模糊的警告或共享的体验,而是一段极其精简、却蕴含着庞大信息的意念:
**“看到……路径……”**
**“重置……不可逆……但‘形式’……可塑……”**
**“需要……‘坐标’……文明……核心印记……”**
**“时间……无多……”**
这段意念如同闪电般划过璃玥和零的意识。她们瞬间理解了林默的意思:他无法停止“重置”,但他似乎在尝试引导重置的“形式”!他需要人类文明最核心、最独特的“印记”作为“坐标”,才有可能在重置后的新规则中,为人类文明保留下一丝存在的根基!
而时间,已经所剩无几!
几乎在同一时刻,“磐石”总部和“观察者七号”都监测到了“方舟”舰队引擎功率的急剧提升!启航的最终指令已经下达!
倒计时:十分钟!
璃玥和零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决绝。
“把‘坐标’给他!”零嘶哑地命令道。
璃玥没有任何犹豫,她将终端连接到了“守望者”的核心数据库,调取了那份被定义为“人类文明基因图谱”的终极档案——里面不仅包含了生物学基因,更囊括了语言、艺术、哲学、科学发现、历史关键节点、乃至普遍情感模式等所有定义了“人类”为何物的信息精华!
她将这庞大的数据包,毫不保留地,通过那条颤抖的、即将崩溃的桥梁,全力发送给了林默!
数据传送完成的瞬间,零构建的桥梁再也无法承受压力,轰然断裂!零和璃玥同时闷哼一声,意识被强行弹回,瘫倒在地,短时间内失去了知觉。
峡谷深处的白光和林默传来的意识波动,也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仿佛一切都归于沉寂。
只有“堡垒”和幽影,依旧坚守在原地,警惕地注视着周围,以及东方地平线下,那即将到来的、标志着离别与最终审判的时刻。
“方舟”舰队,引擎喷射出耀眼的蓝色光焰,如同三支离弦之箭,缓缓驶出巨大的地下船坞,冲破大气层,义无反顾地投向那片冰冷而浩瀚的星海。
地球,这颗蓝色的星球,在失去了它最后的“火种”之后,迎来了决定其最终命运的……最后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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