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翊带着满腔的恨意与一丝渺茫的希望离去,摄政王府的夜晚重归沉寂,但那紧绷的气氛却并未消散,反而如同拉满的弓弦,预示着更大的风暴。
萧锦颜回到汀兰水榭,手腕上那圈淤青在灯下显得格外刺目。她取来药膏,细细涂抹,冰凉的药力缓解了疼痛,却无法抚平心中的波澜。慕容翊这步棋,险之又险,但终究是落下去了。接下来,就要看兀术和柳家如何应对,以及……慕容翊这头被激怒的雄鹰,会掀起怎样的血雨腥风。
她需要更多的信息和盟友。端妃的邀约,显得愈发重要。
翌日,天气晴好。萧锦颜依旧是一身素净的月白宫装,发饰简单,乘着王府的马车,再次踏入那朱墙金瓦的宫禁之中。与上次前往凤仪宫的压抑不同,此次去往端妃所居的“景仁宫”,沿途宫人神色稍显和缓,连空气似乎都轻盈了几分。
景仁宫不似凤仪宫那般威严肃穆,反而透着一种雅致温馨。殿内陈设多以瓷器、书画为主,熏着淡淡的兰花香,廊下挂着几只画眉鸟,鸣声清脆。
端妃林氏早已在正殿等候。她今日穿着一身藕荷色绣折枝玉兰的宫装,未戴过多首饰,只簪了一支碧玉簪子,气质温婉如水,见到萧锦颜进来,脸上便绽开一抹柔和的笑意。
“萧才人来了,快免礼,坐。”端妃声音温柔,亲自虚扶了一下。
“谢娘娘。”萧锦颜依言在下首的绣墩上坐下,姿态恭谨。
宫女奉上香茗点心后,便被端妃挥退,殿内只留下她身边一位面容沉静的老嬷嬷。
“早就听闻才人精通医理,本宫一直想请教,只是不得机会。”端妃语气恳切,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忧色,“不瞒才人,琛儿(皇长子赵琛)自出生便体弱,太医署开了无数方子,总是不见根本好转。近来更是时常夜惊盗汗,食欲不振,本宫这心里……”她说着,拿起帕子轻轻按了按眼角。
萧锦颜仔细观察着端妃,她的担忧不似作伪,那份属于母亲的焦虑是装不出来的。但她邀自己前来,真的仅仅是为了皇长子的病情吗?
“娘娘慈母之心,令人动容。”萧锦颜温声道,“不知可否让臣妾为殿下请个脉?或许能看出些不同来。”
“那自然是好!”端妃眼中露出喜色,连忙对老嬷嬷道,“快去把琛儿带来,就说……就说母妃这里来了位会讲故事的姨母,请他过来听听。”
老嬷嬷领命而去。
等待的间隙,端妃与萧锦颜聊了些无关紧要的闲话,多是关于花草、天气,气氛倒也融洽。但萧锦颜能感觉到,端妃那温和的目光背后,隐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不多时,老嬷嬷领着一个小男孩走了进来。那孩子约莫五六岁年纪,穿着杏黄色的皇子常服,容貌清秀,眉眼间与皇帝有几分相似,但面色确实有些苍白,身形也比同龄孩子显得瘦小些,眼神怯生生的,看到萧锦颜这个生人,立刻躲到了端妃身后。
“琛儿,别怕,这是萧姨母,她懂得很多有趣的故事呢。”端妃柔声安抚着,将皇长子拉到身前。
萧锦颜对着孩子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放缓了声音:“殿下,能让姨母看看你的手吗?姨母看看手相,就知道殿下喜欢听什么样的故事了。”
孩子的好奇心被勾起,犹豫了一下,还是慢慢伸出了小手。
萧锦颜并未真的去看手相,而是三指轻轻搭上了孩子的腕脉。她屏息凝神,仔细感受着指尖的跳动。脉象细弱,确有心脾两虚之症,但除此之外……她微微蹙眉,指尖稍稍加重力道,感知到在那虚弱的脉象深处,似乎缠绕着一丝极其隐晦的、若有若无的滞涩感,不像是天生的体质问题,反倒像是……长期接触某种微量的、不利于孩童成长的药物所致?
她心中猛地一沉。皇宫内院,竟有人敢对皇长子下手?!
她不动声色地收回手,笑着对皇长子道:“殿下脉象显示,您喜欢听关于勇敢小将军的故事,对不对?”
皇长子眼睛微微一亮,点了点头。
端妃见状,便让老嬷嬷先带皇长子去偏殿吃点心了。
殿内再次只剩下她们二人。
端妃脸上的笑容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切的忧虑:“才人,琛儿他……究竟如何?”
萧锦颜沉吟片刻,决定透露部分实情,既是展现价值,也是试探端妃的态度。“回娘娘,殿下确是先天不足,心脾虚弱,需要长期温补调理。不过……”她顿了顿,压低声音,“臣妾在殿下脉象中,似乎察觉到一丝不易察觉的异样,像是……长期接触了某些不甚妥当之物,加重了身体的负担。”
端妃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手中的帕子骤然攥紧,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果真……果真是这样?!”
她这反应,竟是早有预料?!
“娘娘?”萧锦颜故作惊讶。
端妃深吸一口气,强自镇定下来,她挥退殿内仅剩的那位老嬷嬷(显然是绝对心腹),这才看向萧锦颜,眼中已带了泪光:“不瞒才人,本宫……本宫早有此怀疑!只是苦无证据,太医院那帮人又口径一致,只说是体质问题……本宫人微言轻,又能如何?”
她抓住萧锦颜的手,如同抓住救命稻草:“才人,你既然能看出来,定然有办法救救琛儿,是不是?”
萧锦颜反握住她冰凉的手,低声道:“娘娘先别急。当务之急,是找出那‘不妥之物’的来源,断绝其害。娘娘心中……可有所疑之人?”
端妃的身体微微发抖,她凑近萧锦颜,用几乎耳语的声音,带着无尽的恐惧与恨意道:“还能有谁?这后宫之中,谁最不愿看到琛儿健康长大?谁最忌惮琛儿占了‘长子’的名分?!”
她没有明说,但指向已无比清晰——皇后陈氏!
萧锦颜心中并无太多意外。皇长子若出事,最大的受益者自然是皇后所出的嫡子。
“娘娘可有证据?”萧锦颜问道。
端妃绝望地摇头:“若有证据,本宫便是拼了这条命,也要告到皇上面前!可那人做事极其隐秘,琛儿饮食起居,本宫都已万分小心,可还是……还是防不胜防!”她泪如雨下,“她势大根深,连摄政王都……都奈何她不得,本宫又能怎样?”
萧锦颜心中一动。端妃提到了赵珩!她似乎对赵珩与皇后的矛盾有所了解?
“娘娘是说……皇后娘娘与摄政王……”萧锦颜适时地露出疑惑之色。
端妃擦了擦眼泪,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有些事,本宫本不该多说。但才人如今得摄政王看重,又肯出手相助琛儿,本宫便与你交个底。”她压低了声音,如同吐露惊天的秘密,“皇后与摄政王不合,已非一日两日。不仅仅是因为朝政,更因为……已故的云贵妃!”
萧锦颜心脏猛地一跳!果然牵扯到云贵妃!
“云贵妃娘娘?”她配合地露出惊讶的表情。
端妃点了点头,眼神中带着追忆与一丝恐惧:“云贵妃当年宠冠六宫,性情温婉,与世无争,却不知为何,触怒了当时还是陈妃的皇后。先帝驾崩前夜,宫中大乱,云贵妃便在那夜离奇失踪……所有人都说是乱军所致,或是她自己走了,但本宫总觉得……没那么简单。”
她顿了顿,声音更低:“而且,本宫曾偶然听一位早已离宫的老嬷嬷提起,云贵妃失踪前,皇后曾去过云裳宫,两人似乎……发生过争执。不久之后,云贵妃就……”
萧锦颜倒吸一口凉气!皇后竟在云贵妃失踪前去过云裳宫?!这可是极其关键的线索!
“此事……摄政王可知?”萧锦颜问道。
端妃摇了摇头:“那位老嬷嬷没多久就‘病故’了,死无对证。本宫人微言轻,也不敢妄加非议。只是这些年来,看着皇后对摄政王多方打压,而摄政王又从未放弃追查云贵妃下落,心中便有了几分猜测。”
她抓住萧锦颜的手,力道收紧:“才人,本宫知道你有本事,连摄政王的顽疾都能压制。本宫不求其他,只求你救救琛儿!若能保得琛儿平安,本宫……本宫愿将所知的一切,都告知摄政王!或许,对追查云贵妃之事,能有所帮助!”
端妃终于亮出了她的底牌!她以云贵妃失踪的线索为交换,恳求萧锦颜救治皇长子!
这是一个无法拒绝的条件。无论是为了获取赵珩的进一步信任,还是为了解开“玄冰髓”与“换命禁术”的谜团,云贵妃的线索都至关重要。
萧锦颜看着端妃那充满期盼与绝望的眼睛,缓缓点了点头:“娘娘放心,臣妾定当竭尽全力,护殿下周全。当务之急,是先将殿下身边所有可能接触到的物品,尤其是饮食、熏香、衣物、玩物,逐一仔细排查……”
就在萧锦颜与端妃密议,如何着手调查皇长子被暗害之事时,一名宫女匆匆入内禀报:“娘娘,凤仪宫的画眉姐姐来了,说是皇后娘娘听闻萧才人入宫,特意请才人过去说话。”
皇后召见!
端妃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抓住萧锦颜的手猛地一紧,眼中充满了恐惧。
萧锦颜心中也是一凛。皇后消息竟如此灵通?她刚入景仁宫不久,皇后便派人来截?是巧合,还是……景仁宫内有皇后的眼线?
看来,这宫廷之内,当真是步步杀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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