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取心三人站起身。
苏晓雨和洛冰都向孙清躬身行礼，白取心有样学样，只是动作显得有些僵硬。
他走到门口，回头冲陆禾挤了挤眼。
那意思仿佛在说“老大，你顶住！”。
洛冰的目光在陆禾和孙清之间转了一圈，随后才莲步轻移，跟着离去。
茶室的门被书童轻轻合上。
室内，只剩下陆禾与孙清二人。
没有了旁人，空气似乎更加凝练。
那股清幽的茶香之中，仿佛也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重量。
孙清没有说话，只是重新将注意力放回了眼前的茶具上。
他提起火炉上的银壶，将沸水注入紫砂壶中。
热水冲刷着茶叶，发出“沙沙”的轻响。
洗茶，温杯，每一个动作都一丝不苟，充满了仪式感。
这是一种无声的施压，也是一种考量。
寻常学生在此情境下，恐怕早已如坐针毡。
陆禾却安之若素。
他甚至饶有兴致地欣赏着对方的动作。
前世为了研究古代士大夫的生活，他对茶道也略知一二。
孙清的动作，不仅是技艺上的娴熟，更蕴含着一种精神上的追求——
通过繁复而有序的“礼”，来约束心性，达到内心的平和与澄明。
“陆禾，”孙清终于开口，他将一杯重新沏好的茶推到陆禾面前。
茶汤色泽更润，香气也愈发醇厚。
“你可知，学宫之内，为何要设排行榜，为何要有打榜赛？”
“为了激励学生，培养竞争意识。”
陆禾回答得滴水不漏。
“是，也不是。”孙清摇了摇头。
“竞争是手段，不是目的。其根本，是为了立规矩。”
他看着陆禾，目光沉静如水。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力量，尤其需要规矩的约束。”
“否则，强者愈强，弱者愈弱，最终只会催生出恃强凌弱的怪物，而非守护文明的栋梁。”
孙清的话语不急不缓，却字字敲在点上。
“你初入学的行事，还有这次归墟之眼的冲突，都游走在规矩的边缘。”
“尤其是你对待新生的方式，激化了矛盾，埋下了隐患。”
“这便是我不认同的地方。”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语重心长。
“人性本恶。”
“若无礼法教化，无规矩约束，人的欲望便会如野草般疯长，最终吞噬自己，也为祸他人。”
“你的天魂，力量强大。”
“正因如此，你更需要一把名为‘礼’的戒尺，时时警醒，方能行稳致远，不至走上歧途。”
人性本恶，隆礼重法。
这八个字，在陆禾的脑海中清晰地浮现。
陆禾心中有些想笑。
一位【荀子】天魂的觉醒者，试图用“礼”来教化一个【秦始皇】天魂的觉醒者。
这跨越千年的思想碰撞，竟在这样一个世界，以如此奇特的方式上演。
他没有急于辩驳。
他只是端起那杯茶，放在鼻尖轻嗅，然后一饮而尽。
滚烫的茶水顺着喉咙滑入腹中，带来一阵温热的暖意。
“祭酒大人，”陆禾放下茶杯，抬起眼帘，直视着孙清。
“您认为，这个时代，最缺的是什么？”
孙清一愣。
他没想到陆禾会突然抛出这样一个宏大到近乎虚无的问题。
最缺的是什么？
是秩序？
是希望？
是更强的觉醒者？
还是足以扭转战局的科技？
无数个答案在他脑中闪过，却又觉得哪一个都不够根本。
陆禾没有等他回答。
他站起身，走到茶室的窗边，推开了那扇雕花的木窗。
窗外，是静思园内精心打理的景致。
假山流水，绿树茵茵，一片祥和安宁。
“祭酒大人您看，这园子很美，很安宁。”
陆禾的声音从窗口传来，平静而清晰。
“但在这份安宁之外呢？”
“是蓬莱城，是华夏，是整个人类文明的烽火连天。”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这片园林，望向了更遥远的地方。
“您说人性本恶，需要礼法教化。我认同。”
“您说力量需要规矩约束，我也认同。”
“可这些，都有一个前提——生存。”
陆禾转过身，目光如炬，直刺孙清。
“一个连明天太阳都不知道是否还能升起的文明。”
“一个时刻挣扎在灭亡边缘的种族。”
“跟他们谈‘礼’，是不是太奢侈了？”
“当虚空异兽的兵锋踏破城池，我们是该跟它们讲‘先礼后兵’？”
“还是用刀剑告诉它们，这里是人类的土地？”
“当人类内部还在为了一点资源、一点权力勾心斗角。”
“华夏、美利坚、欧联三足鼎立，内耗不断。”
“我们是该坐下来慢慢教化，期待他们有朝一日能幡然醒悟？”
“还是需要一个声音，一把剑，强行将他们拧成一股绳？”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整个茶室的空气，都仿佛因为他这番话而震颤起来。
孙清握着茶杯的手，指节微微泛白。
陆禾的话，像一柄重锤，狠狠地敲碎了他用“礼”营造出的那份宁静致远。
“这个时代，最缺的不是‘礼’，而是‘一’！”
陆禾伸出一根手指，声音铿锵有力。
“统一的意志，统一的目标，统一的政权，统一的力量！”
“书同文，车同轨，统一度量衡！”
“将所有人类的力量，汇聚于一点，去对抗我们唯一的敌人——虚空异兽！”
“为此，需要雷霆手段，需要铁血法则。”
“所有阻碍这份‘统一’的，无论是人，是组织，还是所谓的传统与规矩，都必须被扫清！”
“这，就是我的‘道’。”
“也是我认为，能带领人类走出黑暗的，唯一的道！”
一番话说完，茶室之内，死一般的寂静。
窗外的风吹了进来，拂动着陆禾的衣角，也吹乱了桌上袅袅升起的茶烟。
孙清呆呆地坐在那里，脸上的血色褪尽。
他看着眼前的年轻人。
那张年轻的脸上，没有狂热，没有暴戾。
只有一种如山岳般沉稳、如深渊般莫测的坚定。
他忽然明白了。
他想用“礼”去约束一头猛虎。
可这头猛虎想的，却是如何将整个森林的野兽都拧成一股绳。
去对抗即将吞噬森林的烈火。
他们的格局，从一开始，就不在同一个层面上。
荀子一生，都在试图为崩坏的“周礼”寻找出路。
他希望通过“隆礼重法”来重新建立一个有序的社会。
而嬴政，则用最直接、最霸道的方式，彻底碾碎了旧有的“礼”。
用“法”建立起一个前所未有的大一统帝国。
谁对？谁错？
在那个时代，或许有争议。
但在这个时代……
孙清看着杯中已经渐渐冷却的茶水，没有说话。
陆禾看着他，眼神重新归于平静。
他对着孙清，微微躬身。
“多谢祭酒大人的茶，学生，告辞了。”
说完，他便转身，从容地拉开茶室的门，迈步走了出去。
将那一室的沉寂。
和一位儒家大能的满心震撼，都留在了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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