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后大婚的喜庆喧嚣,被窒息般的恐慌与血腥味彻底吞噬。
林见微被转移到了就近的偏殿暖阁,安置于柔软的榻上。
她身下昂贵的织锦垫褥,很快被不断渗出的暗红血液浸透,晕开一团又一团不祥的深色。
她的脸色灰败,呼吸微弱到几乎不存在。
只有身体偶尔一次无意识的、痛苦的轻微痉挛,证明着她一息尚存。
澹台明彻像一头被囚禁的野兽,在暖阁内焦躁地踱步。他玄黑的冕服上,沾染的血点已经凝固,刺目惊心。
每一次目光扫过榻上那道奄奄一息的身影,他眼底的赤红就更深一分,翻涌着毁灭一切的疯狂。
殿内跪了一地太医,以须发皆白的院正李太医为首,每个人都把头垂得极低,身体抑制不住地轻颤。
“如何?到底如何?!说话!”
皇帝的声音嘶哑破裂,每一个字都砸在太医们紧绷的神经上。
李院正几乎是匍匐在地,额头死死抵着冰冷的地砖,声音破碎不堪:
“陛、陛下息怒…娘娘脉象……紊乱至极,时如游丝,时而又……又亢急如烈火,臣…臣行医五十载,遍阅医典,从未见过如此凶险的症候!”
“没见过?”
澹台明彻猛地停步,俯视着脚下这群人,眼神里的寒意让李院正的胡须上都似要凝出冰霜。
“一句没见过,就想搪塞过去?”
“若是救不回皇后,朕要你们整个太医院陪葬!”
死亡的阴影瞬间扼住了所有人的喉咙。
有人当场瘫软,有人发出了被捂住嘴一般的呜咽。
可恐惧并不能凭空生出医术,他们轮番上前,又一个个面无人色地退下,交换着绝望而茫然的眼神。
结论只有一个:闻所未闻,回天乏术。
暖阁内,只剩下皇帝粗重的喘息,和太医们压抑到极点的哀泣。
“废物……通通都是废物!”
澹台明彻狠狠一拳砸在蟠龙金柱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指节瞬间血肉模糊。
而此刻,在所有人都看不见的意识深处,林见微正冷静地听着系统026的尖叫。
“啊啊啊VV!这帮老头子不行啊!澹台明彻要杀人了!他真的会杀人的!”系统026的声音在疯狂报警。
林见微的意识却一片清明,冷冷地“看”着殿内跪着的一群人。
“闭嘴,吵死了。”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嫌我吵!下一步怎么办啊!我们不会真的要死在这里吧?!”
林见微的“目光”掠过那些抖成一团的老太医,最终,定格在跪于队末的那个年轻身影上。
“看到那个年轻人了吗?”
系统026顺着她的指向看去:“看到了看到了,新来的小菜鸟?你指望他?”
“他叫沈鹤。”林见微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以前在将军府做过客卿。”
系统026瞬间失声。
原来不是巧合,是故人。
是她早就铺好的路!
就在这时,殿外,澹台明彻的目光也猛地扫过跪在太医队伍最末尾的那个年轻身影。
那人实在太年轻,在一众老者中格格不入。此刻虽也脸色惨白,脊背却还勉强挺直。
“你!”皇帝的手指猛地指向他,“过来!”
被点名的年轻太医沈鹤,身体骤然僵住。
旁边的李院正连忙颤声开口:“陛下,这是新晋太医沈鹤,年资尚浅,恐怕……”
“闭嘴!”澹台明彻厉声打断,“你们这些‘年资深’的,有用吗?!”
“滚过来!”
“是,陛下。”
沈鹤压下胸腔里的擂鼓心跳,起身,垂首,快步走到榻前跪下。
他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钉在自己背上,有皇帝的暴戾,有同僚的怜悯,还有一丝绝望中最后的微弱火星。
他伸出手指,轻轻搭上皇后那截苍白得近乎透明的手腕。
触手一片死寂的冰冷。
他屏住呼吸,试图从那混乱的脉象中捕捉到一丝规律。
确实如院正所言,古怪至极!沉滞中偶现躁急,虚浮里又暗藏一股灼人的劲力,完全违背医理。
他眉头紧锁,将全副心神都沉浸其中。
就在他指尖稍稍加重力道,试图探得更深的那一刻——
皇后那只冰冷柔软的手,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沈鹤猛地一惊!
那不是痉挛,不是抽搐。
那是一记精准、刻意的触碰。
下一瞬,一个被揉得死紧的、带着体温的硬物,被那只手闪电般塞进了他因搭脉而微曲的掌心。
动作快到不可思议。
沈鹤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停!
他全身的血液轰然冲上头顶,又在瞬间冻结。巨大的惊骇和恐惧几乎要让他当场跳起来!
但他仅存的理智在疯狂嘶吼:不能动!绝对不能露出任何异样!
榻上的皇后依旧双目紧闭,面如死灰,唇角血痕妖冶。他几乎要以为,刚才那石破天惊的举动只是自己极度紧张下的幻觉。
可掌心那枚纸团硌人的触感,却无比真实地提醒着他——
那不是幻觉!
皇帝焦躁的视线正死死盯着他的脸,殿内所有人都看着这边。
他只要流露出一丝一毫的破绽,立刻就是万劫不复!
电光石火间,沈鹤用尽了毕生所有的定力,硬生生将滔天巨浪压在心底。
他甚至强迫自己的手指没有丝毫颤抖,继续保持着诊脉的姿态,只是眉头锁得更紧,一副完全沉浸在疑难脉象中的模样。
实则,他大脑一片空白,全靠本能在支撑。
不知过了多久。
澹台明彻不耐烦的声音响起,带着浓重的失望和戾气:“怎么样?你也看不出所以然?”
沈鹤猛地回神。
他缓缓收回手,动作极其自然地将那只紧攥着纸条的手缩回袖中。
他低下头,避开皇帝审视的目光,声音里恰到好处地带着惶恐和沮丧:“回、回陛下…娘娘脉象实在太过奇特,微臣…微臣才疏学浅,一时也难以断定…”
果然还是不行。
澹台明彻眼中最后一丝光亮熄灭,被更深的暴怒与绝望取代。
他疲惫地挥了挥手,连斥责的力气都仿佛耗尽。
沈鹤如蒙大赦,几乎是手脚并用地退回到太医队列的最末,重新跪伏下去,将头颅深深埋下。
宽大的袖袍,完美遮掩了他微微颤抖的手臂和那只紧握的拳头。
掌心那枚小小的纸团,正烫得他灵魂都在战栗。
皇后……
她竟然是清醒的?
她为什么要塞东西给自己?
这到底是什么?
无数的疑问和恐惧几乎要将他吞噬。
但他死死咬着牙关,只有一个念头无比清晰——无论发生了什么,这个掌心里的秘密,绝不能让任何人发现。
暖阁内,再次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龙涎香的甜腻混合着血的腥气,在空气中无声地交缠、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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