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棚内,林见微将所有该交代的话都已说尽,心中再无一丝挂碍。
就在这时,棚外传来一阵极力压抑却难掩急促的脚步声。
林丞相刻意压低,却抖得不成调的声音从帘外渗入:“陛下的御驾已到府门前了!”
棚内,白止戈的身影骤然僵住。
他深深看了榻上的人一眼,那目光沉重得要将她的魂魄烙进自己骨血里,最终,还是咬碎了牙,迅速隐入暖棚后方更深的阴影。
意识海里,林见微平静地下令:“小六六,准备收工。”
系统026的光球稳定闪烁:“VV,能量收束程序启动,倒数开始,3……”
几乎就在白止戈身影消失的刹那,暖棚入口处,一道明黄色的身影撞了进来,裹挟着一路风尘和几乎要焚毁理智的恐慌。
澹台明彻送走使臣后,便纵马狂奔而来,心脏在胸腔里擂鼓,一种即将永失我爱的预感,让他几近疯魔。
他一把掀开轻纱软帘,目光急切地刺入暖棚之内——
系统026:“2……”
时间,在这一刻被无形的手拉扯得无比缓慢。
澹台明彻清晰地看到,榻上那个虚弱到随时会碎裂的人儿,极轻、极缓地,将脸转向了他这边。
她那双似乎早已无力睁开的眼,此刻正努力地,深深地凝望着他。
眼底翻涌着他从未见过的,汹涌而又死寂的复杂情绪,仿佛将三年的爱恨纠葛,千言万语,都熬炼成了这最后一眼。
更让他心脏猛地一缩的是,她苍白的唇瓣极其轻微地翕动着,像在无声地呼唤。
澹台明彻的全部心神都被那脆弱的唇形攫住了。
他死死地盯着。
“明……彻……”
他读懂了,是他的名字,她已经许久未曾这样唤过他。
可后面呢?
后面那细微到几乎无法辨别的唇形,是什么?
是“……保重”?
是“……对不起”?
还是……他内心最深处的那句……“……救我”?
系统026:“1……能量抽离!”
“微儿!”
巨大的恐慌与想要听清那未尽之语的渴望,瞬间化作吞噬一切的巨浪,将他彻底淹没。
澹台明彻像一头挣脱所有枷锁的困兽,爆发出全身的力量,朝着暖榻疯狂冲去。
他的动作在缓慢的时间流里被无限拉长——
抬脚,迈步,衣袂翻飞。
他的目光死死锁住她开合的唇,锁住她那只正用尽最后气力,微微抬起,似乎想要伸向他的手。
咫尺之遥!
就差几步!
就差一点点!他就能抓住她的手,就能听清她最后的话!
系统026:“能量抽离完成!”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她冰冷指尖的前一刹那。
就在他的耳朵几乎要贴近她那失去血色的唇瓣的前一瞬间——
那只抬起的手,生命力被瞬间抽空,在他眼前,带着那份永恒的悬念,猛地垂落下去。
再无动静。
她唇瓣的最后一丝颤动,也彻底归于沉寂。
那双凝望着他的眼睛,缓缓合上。
唯有唇角那一抹极淡,淡到近乎虚无的弧度,凝固成了永恒。
澹台明彻所有的动作,戛然而止。
他僵在原地,保持着前倾伸手的姿势,指尖距离她的手,只有不到一寸。
这一寸,从此成了他永生无法跨越的天堑。
他听到了什么?
他好像只听到了“明彻”……
她还想说什么?她抬手,是想抓住他吗?
那最后的微笑,是解脱,还是……不舍?
澹台明彻那声撕心裂肺的“微儿!”余音未落,紧随其后的,是他转向棚外,濒死野兽般的嘶吼:
“太医!传太医!!都给朕滚进来!!!”
候在棚外,早已心惊胆战、面如土色的太医们,连滚带爬地涌了进来,扑到榻前。
李院正颤抖着手,几乎是屏住呼吸,将手指搭上皇后那苍白纤细,尚有余温却再无生机的手腕。
时间在死寂中爬行,每一息都漫长如酷刑。
终于,李院正的手猛地一抖,触电般缩了回来。
他与其他几位同样诊视过的太医交换了一个绝望的眼神,随即全体瘫软在地,以头抢地,发出压抑不住的,恐惧到极致的呜咽:
“陛下……陛下节哀……皇后娘娘……娘娘……她……她已经……仙驭宾天了……”
“宾天”二字,是为他铸的丧钟,狠狠敲碎了澹台明彻最后一丝自欺欺人的幻想。
他猛地用手捂住胸口,脸色瞬间由惨白转为骇人的金纸色。
一股腥甜毫无预兆地冲上喉头,他再也抑制不住,“噗”地一声,一口鲜红的心头血猛地喷了出来!
血雾溅落在暖棚内洁净的锦毯上,晕开刺目惊心的痕迹。
“陛下!”福公公魂飞魄散,连忙上前搀扶住摇摇欲坠的帝王。
暖棚内太医和宫人跪倒一片,瑟瑟发抖。
而棚外,随着太医那句“仙驭宾天”隐约传出,死讯迅速蔓延。
“皇后娘娘……薨了!”
不知是谁先带着哭腔喊了一声,紧接着,丞相府内外,所有随行护卫的兵士,宫人,林府的下人,齐刷刷地跪伏下去。
悲泣之声骤然掀起,汇成一片哀戚的海洋。
一直强撑着的林夫人,在听到那确切消息的瞬间,眼前彻底一黑,身体软软地向后倒去,被身旁同样泪流满面,却尚存一丝理智的林知行死死抱住。
“母亲!”
在不远处的墙边,无人可见的阴影最深处。
白止戈挺拔的身躯,在听到外面传来的,确认她离去消息的悲声时,剧烈地晃了一下。
他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屈下了膝盖。
单膝跪在了冷硬的地面上。
他低着头,紧握的双拳因为过度用力,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渗出血丝,却没有半分痛觉。
所有的声音,所有的光线,都在离他远去。
他用自己的方式,在这无人知晓的暗处,为他这一生最珍视,最亏欠,此刻已然逝去的女子,行了最后的,无声的送别礼。
他曾纵横沙场,威震边关,以为自己无所不能。
可在此刻,他连走上前,光明正大地看她最后一眼,都做不到。
暖棚内,是帝王崩溃的悲鸣。
暖棚外,是众生跪伏的哀泣。
而在光影交界的最暗处,是他独自咀嚼的,无声的,足以湮灭灵魂的剧痛。
她走了。
真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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