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被揉皱的空药袋，像一块烧红的烙铁，死死地攥在萧逐云手中，烫得他皮开肉绽，灵魂都在颤抖。冰冷的月光透过书房的窗，照在他惨白如纸的脸上，映出那双因极度震惊和恐惧而彻底失焦的瞳孔。
晚期的胃癌。
偷偷更换的、药效猛烈的化疗方案。
以及，当着他面服下的、毫无治疗作用的维生素和安慰剂。
这些碎片化的信息在他脑中疯狂冲撞、拼凑，最终形成一幅完整却残酷到令他窒息的真相图景。
父亲不是在隐瞒病情。
他是在隐瞒一场孤注一掷、独自赴死的战争！
而他，他这个被蒙在鼓里的儿子，竟然还在为父亲偶尔多吃了一口饭而欣喜，还在为父亲突如其来的疏远而困惑委屈！
巨大的荒谬感和排山倒海般的悔恨、恐惧瞬间将他吞没。他猛地从地上踉跄着爬起来，甚至顾不上擦掉满脸冰凉的泪水，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攥紧那个罪证般的药袋，跌跌撞撞地冲出了书房，径直撞开了父亲卧室的房门！
“砰”的一声巨响，在万籁俱寂的深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床上，萧惊弦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惊醒，猛地睁开眼。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他看到儿子如同鬼魅般站在门口，身形剧烈地颤抖着，脸上湿漉漉一片，眼神里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近乎疯狂的绝望和破碎。
“逐云？”萧惊弦的心猛地一沉，下意识地撑起身子，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你怎么……”
他的话还没说完，萧逐云已经几步冲到了床边，猛地将手里的东西狠狠摔在床沿上！
那个空瘪的、印着冰冷化学名称的药袋，像一枚炸弹，无声地落在柔软的羽绒被上。
“这是什么？！”萧逐云的声音嘶哑得几乎撕裂，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血淋淋的喉咙里硬挤出来的，充满了滔天的痛苦和质问，“你告诉我！这到底是什么？！啊？！”
萧惊弦的目光落在那个药袋上，身体几不可查地猛地一僵，脸上的血色在瞬间褪得干干净净，比月光还要苍白。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了喉咙。
他的沉默，无疑是最残忍的确认。
“说啊！”萧逐云的情绪彻底崩溃了，他猛地俯身，双手死死抓住父亲的肩膀，手指用力到骨节泛白，仿佛要透过单薄的睡衣，将这个人牢牢钉在原地，逼他给出一个答案，“胃癌？！晚期？！是不是？！你一直在骗我！你一直在偷偷化疗！对不对？！你回答我！”
他疯狂地摇晃着父亲，眼泪失控地汹涌而出，混合着愤怒、恐惧和无法言喻的心痛：“你当着我面吃的是什么？！啊？！是维生素！是糖片！是不是？！你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
萧惊弦被他摇得一阵眩晕，胃部熟悉的抽痛再次袭来，让他闷哼一声，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他看着眼前几乎失控的儿子，那双总是盛满星光或温柔的眼睛此刻只剩下破碎的疯狂，心脏像是被无数根针同时刺穿，痛得无以复加。
“逐云……你冷静点……”他试图推开儿子的手，声音虚弱而无力。
“冷静？！你让我怎么冷静？！”萧逐云猛地松开他，向后退了一步，指着那个药袋，又指着父亲苍白憔悴的脸，声音里充满了泣血般的控诉，“我爸！得了癌症！晚期！在偷偷化疗！却每天骗我吃维生素！我像个傻子一样！还在担心你是不是累了！还在想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好惹你生气了！”
他猛地抬手，狠狠抹了一把脸上的泪，却越抹越多：“你把我当什么？！啊？！萧惊弦！你告诉我！你把我当什么？！一个需要被你用谎言保护起来的废物吗？！一个不值得你信任、不配知道你死活的外人吗？！”
最后那句话，像一把最锋利的尖刀，狠狠刺入了萧惊弦心中最痛的地方。他猛地抬起头，嘴唇剧烈地颤抖着，终于嘶声开口：“不是！你不是！”
“那是什么？！”萧逐云步步紧逼，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他，“你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要瞒着我？！为什么要停药？！为什么宁可自己偷偷摸摸地承受这些？！为什么？！”
巨大的压力和情绪冲击之下，萧惊弦最后一道心理防线终于被彻底击溃。他猛地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整个身体蜷缩起来，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萧逐云下意识地想上前，却被他抬手死死挡住。
良久，咳嗽声才渐渐平息。萧惊弦瘫软在床头，呼吸急促而微弱，脸色灰败得像一张被揉皱的纸。他缓缓抬起眼，看向儿子，那双总是清冷疏离的桃花眼里，此刻盛满了无法掩饰的痛苦、疲惫和一种深不见底的……绝望。
“为什么……”他喃喃地重复着这个词，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带着千钧的重量，“因为我……赌不起了……”
他闭上眼，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缓缓说道：“之前的方案……效果越来越差……指标在涨……李主任说，必须换方案，用更猛的药……才有……才有机会……”
他睁开眼，目光空洞地望着虚空：“但新药的副作用……太大了……剧烈呕吐，脱发，神经痛，甚至可能……起不了床……”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恐惧的颤抖，“剧组等不起……投资方等不起……那么多人的心血……不能因为我一个人……毁了……”
“所以你就选择毁了你自己？！”萧逐云厉声打断他，心痛得无以复加，“电影比你的命还重要吗？！”
“那你的前途呢？！”萧惊弦猛地看向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尖锐的痛苦，“如果投资人知道主演得了癌症！晚期！在靠猛药续命！随时可能倒下！他们还会让这部电影上映吗？！你的口碑！你的未来！会不会被这件事彻底拖垮？！那些等着看你笑话的人！会怎么编排你？！‘顶流影帝靠癌症父亲卖惨’？！这样的标签！你想背一辈子吗？！”
他剧烈地喘息着，眼泪终于无法抑制地从眼角滑落，他却浑然不觉：“我……我已经是这样了……我不能……不能再拖着你一起下水……你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
“所以你就骗我？！”萧逐云哭喊着，“所以你就自己偷偷打那些药？！然后在我面前装没事？！你知道我每天看着你越来越瘦！越来越憔悴！我心里有多害怕吗？！我宁愿你告诉我！我宁愿陪着你一起治！我也不要像个傻子一样被蒙在鼓里！到最后……到最后连你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最后那句话，彻底击垮了萧惊弦。他再也支撑不住，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泪水汹涌而出，沿着他深刻憔悴的皱纹滑落。他不再是那个清冷矜贵的影帝，只是一个被病痛和恐惧折磨得筋疲力尽、走投无路的普通人。
“对不起……逐云……对不起……”他哽咽着，语无伦次，“爸爸……爸爸只是……太怕了……怕看到你担心的样子……怕看到你为了我放弃一切……怕我成为你的累赘……怕到最后……还是留不下什么给你……反而毁了你……”
他伸出手，颤抖着想要触碰儿子，却又无力地垂下：“这副样子……太难看……太狼狈了……我不想……不想让你看到……我想在你心里……至少……至少还是个体面的样子……”
萧逐云看着父亲崩溃流泪的模样，听着他那份沉重到扭曲、却源于最深沉的父爱的坦白，所有愤怒和质问都卡在喉咙里，化为更深的、几乎要将他溺毙的心痛和酸楚。
他猛地扑过去，跪在床边，紧紧抱住了父亲那具颤抖的、瘦得硌人的身体。
“爸……你怎么这么傻……你怎么这么傻啊……”他泣不成声，将脸埋在父亲冰冷的颈窝，泪水迅速浸湿了对方的衣襟，“我是你儿子啊……我怎么会觉得你是累赘……我怎么会怕被你拖累……”
“电影没了可以再拍！前途没了可以再拼！可是你没了……我怎么办？！我重生回来还有什么意义？！我就是为了你才回来的啊！爸！”
他紧紧抱着父亲，像是抱住一件失而复得、却即将再次破碎的珍宝，语无伦次地哭诉着：“我不要你体面！我只要你活着！难受了就告诉我！痛了就喊出来！治不下去了我们就休息！天塌下来我陪你一起扛！你别再推开我了……求你……别再一个人硬撑了……”
萧惊弦僵硬的身体在儿子滚烫的眼泪和颤抖的怀抱中，一点点软化下来。他抬起沉重的手臂，极其缓慢地，回抱住了儿子。那是一个生疏的、却用尽了全部力气的拥抱。
父子二人相拥而泣，所有的隐瞒、隔阂、误解在这一刻被汹涌的泪水冲刷殆尽，只剩下最原始的血脉相连和深入骨髓的痛与爱。
窗外，月色凄清，寒风呜咽。
窗内，一场隐瞒与欺骗构筑的冰墙彻底崩塌，露出了底下鲜血淋漓的真相与沉重如山的父爱。
战争并未结束，甚至更加残酷。
但至少从此，他们不再是孤身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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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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