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梧桐叶,已落了大半,只剩下几片最顽固的枯叶,在冬日的寒风中瑟瑟发抖,固执地守着枝头。天空是一种洗练过的、高远的灰蓝色,阳光稀薄而清冷,透过玻璃窗,在病房的地板上投下浅淡的、几乎感觉不到温度的光斑。
病房内,时间依旧以一种近乎粘稠的缓慢速度流淌着。空气里弥漫着熟悉的消毒水气味、淡淡的药香,以及一种被精心维持的、恒定的温暖。这里仿佛一个与世隔绝的孤岛,外界的喧嚣、季节的更迭,都被那厚厚的墙壁和始终拉拢的窗帘过滤掉了大半。
萧惊弦的身体状况,进入了一个极其脆弱的平台期。没有继续恶化,但也看不到任何明显的好转迹象。他像一株生长在极其贫瘠土壤里的植物,依靠最精心的灌溉和守护,维持着一种最低限度的、摇曳的生命之火。他清醒的时间依旧短暂,且充满了厚重的疲惫感,大部分时候是昏睡,或者睁着眼,眼神空洞地望着虚无的某处,仿佛灵魂已抽离了这具饱受折磨的躯壳。
萧逐云日复一日地守在一旁,像最忠诚的哨兵,也像最细心的园丁。他早已习惯了这种寂静到令人窒息的节奏。喂药、鼻饲、按摩、擦拭、翻身……每一个动作都轻柔到极致,仿佛怕惊扰了一场易碎的梦。他学会了从父亲最细微的呼吸变化、眼皮的颤动、指尖的微温中,读取他的需求和不适。言语变得多余,陪伴本身,成了最深的交流。
然而,外界的声浪,并未因病房的寂静而停息。《长亭雪》引发的社会回响,如同持续发酵的陈酿,香气愈发醇厚,不断有新的捷报传来。票房数字突破了某个惊人的里程碑,斩获了又一个国际电影节的特别致敬奖,被权威媒体评为“年度文化现象”,关于它的学术研讨会甚至开到了大学的讲堂上……这些消息,通过陈叔和偶尔前来探望的、极力克制着激动的制片人,断断续续地传到了萧逐云这里。
起初,萧逐云是忐忑的。他害怕这些外界的喧嚣会打扰到父亲的静养,哪怕只是一丝情绪上的涟漪,都可能对父亲脆弱的神经造成负担。他严格地过滤着信息,只允许那些最平和、最不带刺激性的消息传入病房。
但渐渐地,他发现自己多虑了。
那是一个难得的午后。冬日的阳光难得地有了几分暖意,透过窗帘的缝隙,在床尾投下一道狭长的、明亮的光带。萧惊弦刚做完一次舒缓的被动康复,精神似乎比平时要好一些,没有立刻睡去,而是微微睁着眼,目光静静地落在那道光带上,眼神里少了几分平日的空洞,多了一丝难以捕捉的、类似“清醒”的神采。
萧逐云心中微动。他放下手中正在翻阅的书籍,走到床边,轻轻坐下。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开始按摩或读报,而是犹豫了一下,用一种极其随意、仿佛闲聊般的口吻,轻声开口,声音低得如同耳语:
“爸,今天天气不错。”他顿了顿,观察着父亲的反应。萧惊弦的眼睫几不可查地颤动了一下,没有其他表示。萧逐云继续用那种平缓的语调说:“陈叔刚才来说,《长亭雪》的票房,又破了一个纪录。好像……是最近十年文艺片的最高票房了。”
他说得很慢,字句简单,没有任何夸张的语气,就像在说“今天喝的小米粥熬得不错”一样平常。
萧惊弦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目光依旧停留在那束阳光上。但他的呼吸,似乎比刚才更平稳、更绵长了一些。
萧逐云受到了一丝鼓励,他继续用这种平淡的语气,挑选着“捷报”:
“还有,电影好像又拿了一个奖,是欧洲那边的一个什么‘人文关怀’特别奖。评语说,电影让人看到了……沉默的爱有多重。”
“前几天,李导来看您,说有很多观众给他写信,说看了电影,回去和父母好好谈了心,解开了很多年的疙瘩。”
“报纸上还说,现在好多学校,都把《长亭雪》当成讨论亲情和生命的教材了……”
他一桩一件,慢慢地诉说着,没有激情澎湃,没有与有荣焉,只是平静地陈述着事实,如同在描绘窗外一幅遥远的、与自己并无直接关系的风景。他的目光,始终温柔地落在父亲脸上,捕捉着他每一丝最细微的反应。
萧惊弦始终沉默着,像一尊沉静的雕像。但萧逐云敏锐地察觉到,父亲搭在雪白被子上的、枯瘦的手指,极其轻微地、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当他提到“观众和父母谈心”时,父亲那深潭般的眼眸里,似乎掠过一丝极淡极淡的、类似欣慰的微光,快得如同错觉。
最让萧逐云心弦震颤的一幕,发生在他提到“很多老演员都说,您给他们树立了一个标杆”的时候。
一直没有什么表情的萧惊弦,那紧绷的、苍白的唇角,忽然极其缓慢地、几不可查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那不是笑容。
甚至算不上一个完整的表情。
那只是一个极其微弱的弧度,短暂得如同蜻蜓点水,稍纵即逝。它虚弱得几乎承载不了任何情绪,却像一道微弱却清晰的闪电,瞬间照亮了萧逐云的眼眸!
那弧度里,没有狂喜,没有激动,没有如释重负。
只有一种……历经千帆过后、尘埃落定的平静,一种对自己付出得到认可的、极其内敛的了然,以及,一种对外界所有荣辱喧嚣已然真正放下的超脱。
那是一种真正意义上的淡然。
萧逐云的声音戛然而止,他屏住呼吸,生怕惊扰了这神圣的一刻。他紧紧握住父亲的手,眼眶瞬间就红了,但他强忍着,没有让泪水掉下来。
萧惊弦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这细微的表情变化,他依旧望着那束阳光,然后,极其缓慢地、疲惫地阖上了眼睛。呼吸变得均匀而深沉,他睡着了。
阳光静静地移动着,病房里恢复了寂静。只有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和两人轻浅的呼吸声。
萧逐云久久地坐在床边,握着父亲的手,感受着他微弱的脉搏。心中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情绪,有巨大的喜悦,有深刻的心酸,有无法言喻的感动。
他明白了。
父亲听到了所有的一切。
那些票房数字,那些奖项荣誉,那些社会的赞誉……对于此刻的他来说,都不过是过眼云烟。他真正在意和感到慰藉的,或许是这部电影如同石子投入湖心,真正触动了一些人的心灵,引发了一些好的改变。
而这一切,最终都化作了那唇角一丝淡然的弧度。这比任何激动的泪水或言语,都更能说明他内心的平静与释然。
外界的喧嚣,是别人的热闹。
病房的宁静,才是他自己的世界。
而他,显然更珍惜眼前这片来之不易的、由儿子寸步不离守护着的宁静。
萧逐云将父亲的手轻轻放回被子里,细心掖好被角。他抬起头,望着窗外高远的天空,心中一片澄澈。
捷报如雪片,纷至沓来。
然心若止水,波澜不惊。
这淡然一笑,便是对过往所有拼搏,最好的加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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