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屿的一番话,如同在萧逐云心中投下了一颗深水炸弹。那些被揭露的往事,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口,让他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般的愧疚。这份愧疚没有让他消沉,反而转化成了一股更为强大、更为执拗的动力——他必须做得更好,更周全,绝不能再让父亲受到一丝一毫的委屈和伤害。
他知道,仅凭片场的端茶送水、嘘寒问暖是远远不够的。父亲的身体是一颗需要精心呵护的脆弱种子,任何一点疏忽都可能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他需要的是系统、科学、专业的知识。
于是,梧桐公馆很快迎来了两位新的常客。
一位是国内顶尖的营养学专家,专攻肿瘤患者术后及康复期饮食调理。另一位则是经验丰富的资深护理师,尤其擅长重症患者的日常看护和应急处理。
萧逐云推掉了整整一周的非必要行程,将书房临时改造成了“学习室”。
第一天,营养师带来了厚厚的资料和食谱。萧逐云换下昂贵的私定服装,穿着一身简单的棉质家居服,坐在书桌前,神情专注得如同面对最重要的剧本研读。
“萧先生目前的胃部功能较弱,消化能力差,食物必须遵循‘软、烂、温、淡、精、少’的原则,”营养师耐心讲解,“少食多餐,避免任何刺激性、油腻、坚硬、生冷的食物。食材选择上,优质蛋白、易消化的碳水、充足的维生素是关键……”
萧逐云听得极其认真,面前摊开的昂贵笔记本上,很快被各种颜色的笔迹填满。他不仅记录要点,还会不断提问。
“鱼肉清蒸和炖汤,哪种更好吸收?”
“山药蒸糕和小米粥,哪个更适合做加餐?”
“如果他今天胃口特别不好,一点油腥都不想碰,有什么替代方案可以保证能量?”
“这些食材搭配在一起,会不会相克?”
问题细致到近乎苛刻。营养师都有些惊讶于他的专注和刨根问底,但都一一给予了专业解答。
课后,萧逐云甚至亲自钻进厨房,在营养师的指导下,尝试熬煮养胃粥。他严格控制水量、火候和时间,拿着小秤精确称量每一种食材的比例,神情严肃得像是在进行一项精密实验。熬坏了两锅之后,他终于成功煮出了一锅米油浓厚、软烂适口的粥品,小心翼翼地盛出一小碗,自己先尝了温度,才端去给父亲。
第二天,护理师的课程更为实操。她从最基础的体温、血压测量教起,然后是卧床病人的翻身拍背手法、受压皮肤的检查和护理、以及针对胃癌患者可能出现的疼痛、恶心等症状的舒缓按摩技巧。
萧逐云学得一丝不苟。他让护理师在自己身上做示范,仔细感受力度和位置,然后反复练习。
“按压这个穴位可以缓解胃部痉挛,力度要适中,持续……”
“如果突然发生剧烈疼痛,首先应该……”
“卧床时,下肢需要适当活动,预防血栓,手法是这样的……”
他高大的身影在书房里显得有些局促,但动作却异常小心和轻柔。他握着护理师带来的模型手臂,练习测量血压,反复调整袖带松紧,凝神倾听柯氏音,直到读数准确无误。
他甚至让护理师演示了在紧急情况下,如何协助病人进行呕吐物清理、保持呼吸道通畅等可能有些狼狈却至关重要的操作。他看得眼睛都不眨一下,眉头紧锁,将每一个步骤牢牢刻在脑子里。
笔记本上不再是台词和角色分析,而是变成了密密麻麻的医学笔记、饮食禁忌表、穴位示意图和应急流程。他的手机里,存满了营养师推荐的食材采购清单和护理师录制的按摩教学视频。
夜晚,当萧惊弦睡下后,萧逐云书房的灯往往还亮着。他还在反复观看教学视频,对照笔记练习手法,或者查阅最新的医学期刊和护理指南,试图了解更多。
他的改变,所有人都看在眼里。
陈叔发现,现在公馆的厨房采购清单完全变了样,全是些看似普通却极其讲究的食材。而且小少爷总能准确地说出先生今天大概需要摄入多少热量,哪种食物更适合他当下的状态。
剧组人员发现,萧逐云休息时不再只是单纯地守着,有时会极其自然地拉过萧惊弦的手,用指腹轻柔地按压他手腕内侧的某个穴位,据说是缓解恶心感的。动作熟练得仿佛做过千百遍。
萧惊弦本人,感受或许最为复杂。
他发现自己餐食变得前所未有的精细和适合口味,温度总是恰到好处。
他发现在片场久坐后,儿子会不动声色地站到他身后,用恰到好处的力道帮他按摩僵硬的肩颈。
他发现夜里咳嗽时,总会有一杯温水和备好的润喉糖及时递到手边。
他甚至发现,儿子看着他的眼神里,除了担忧和紧张,还多了一种沉静的、类似于“专业”的审视,仿佛能透过他的表象,精准判断出他此刻的真实舒适度。
这种无微不至的、几乎侵入式的照顾,起初让他有些不适和想要抗拒。但每一次,当他抬眼看到儿子那双写满了认真、甚至带着点“学术研究”般专注的眼睛时,那些拒绝的话就莫名哽在了喉咙里。
那眼神里,没有怜悯,没有施舍,只有一种近乎虔诚的、想要把他照顾好的执着。
这天夜里,萧惊弦因为胃部隐隐的钝痛而睡得不太安稳。半梦半醒间,他感觉到一只温热的手掌极其轻柔地覆在了他的上腹部,力度适中地、顺时针地缓缓打着圈按摩。
那动作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魔力,有效地缓解了那磨人的不适感。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借着窗外朦胧的月光,看到儿子萧逐云正坐在他床边的地毯上,头靠着床沿,似乎累得睡着了。但那只手,却仿佛有自己的意识一般,还在持续地、不知疲倦地轻轻揉按着。
他的手掌很暖,动作有些生涩,却充满了小心翼翼的爱惜。
萧惊弦静静地看了许久,最终没有动,也没有出声。他只是重新闭上了眼睛,任由那温暖的抚慰持续着。
在无人看见的黑暗里,一滴微凉的液体,悄无声息地从他眼角滑落,迅速没入枕芯。
而那本写满了关怀和学习的笔记本,正静静地躺在不远处的地板上,被月光温柔地照亮了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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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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