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宴会厅到停车场的路，不长。
但两人之间的沉默，却像是被无限拉长。
夜风微凉，吹动着苏晚额前的碎发。
薄靳寒一言不发，只是揽着她，径直走向那辆停在最显眼位置的黑色迈巴赫。
司机早已恭敬地等在车门边，看到两人走近，立刻拉开了后座的车门。
薄靳寒松开手臂，示意苏晚先上车。
苏晚弯腰坐了进去，男人紧随其后。
车门关上，将外界所有的喧嚣与窥探，彻底隔绝。
车内，只剩下两人清浅的呼吸声。
气氛，比外面的夜色还要沉闷，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司机升起了前后座之间的隔音板，车厢内形成了一个完全密闭的私密空间。
苏晚身上的西装外套还没有脱下，男人的气息无孔不入地包裹着她，带着强烈的侵略性。
她没有动，只是静静地坐着，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流光树影，仿佛对这令人窒息的氛围毫无所觉。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回别墅的路上。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低沉的，带着冰冷质感的声音，在静谧的车厢内响起。
“‘云裳’的朋友？”
薄靳寒终于开口了。
他的视线，像两把锋利的手术刀，落在苏晚的侧脸上，仿佛要将她从里到外剖析个干净。
苏晚转过头，迎上他的目光。
她的眼神，清澈而坦然，甚至还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无辜。
“嗯。”她轻轻点头。
“以前在网上认识的一个画手朋友，我们很聊得来。”
她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件再普通不过的小事。
“我喜欢她的画，她偶尔会给我看一些设计草稿，我们就成了朋友。只是没想到，她竟然就是传说中的‘云裳’大师。”
这个解释，听起来天衣无缝。
网络时代，因为共同爱好而结识的网友，遍地都是。
一个不谙世事、被顾家养在深闺的养女，通过网络认识一位厉害的艺术家，似乎也合情合理。
但薄靳寒不是别人。
他一个字都不信。
他的黑眸，深不见底，里面的情绪复杂到难以辨认。
一个能在网上随便认识的朋友，会把凝聚了自己毕生心血，代表着最高成就的孤品，随手送人？
一个能设计出“星云缎”这种划时代面料的传奇大师，会和一个声名不显的替嫁新娘成为至交好友？
这番说辞，骗骗宴会厅那些人还行。
用来骗他薄靳寒？
简直可笑。
可偏偏，她的表情，她的眼神，她说话的语气，没有一丝一毫的破绽。
她就那么坦然地看着他，仿佛她说的每一个字，都是毋庸置疑的真理。
那张波澜不惊的脸，和宴会厅里，被众人围观时一模一样。
那种极致的平静，本身就是最大的破绽。
薄靳寒的心底，那个在宴会厅里疯狂冒出来的，连他自己都觉得荒谬的猜测，再一次不受控制地翻涌了上来。
云裳。
苏晚。
如果……
不。
不可能。
他不动声色地掐灭了这个念头。
车厢内的气压，更低了。
男人没有再追问下去。
他知道，再问也问不出什么。
这个女人，嘴比他想象的要严得多。
他忽然伸出手，从身侧的储物格里，拿出了一个深蓝色的丝绒盒子。
盒子不大，做工却极为精致，边角处用银线绣着一个低调的家族徽记。
“啪嗒。”
他单手打开了盒子。
一抹璀璨至极的光华，瞬间照亮了昏暗的车厢。
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条钻石项链。
项链的设计并不复杂，纤细的铂金链条下，坠着一颗硕大纯净的心形蓝钻，周围环绕着一圈细密的白钻，在微弱的光线下，折射出令人心惊肉跳的夺目火彩。
“赔你的礼服。”
男人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
仿佛这颗价值足以买下一座庄园的顶级蓝钻，在他眼里，和路边的石头没什么区别。
苏晚的视线，从那颗钻石上移开，落在了薄靳寒那张轮廓分明的脸上。
他在试探她。
用这样一份厚礼，试探她的反应。
一个普通的替嫁新娘，看到这样一份礼物，该是什么反应？
是震惊？是狂喜？还是受宠若惊地推辞？
苏晚的脸上，没有出现任何一种他预想中的表情。
她只是静静地看了两秒。
然后，她伸出手，将丝绒盒子接了过来，轻轻合上。
“谢谢。”
她的声音，依旧是那么清冷，那么平静。
仿佛收下的，真的只是一件用来赔偿衣服的普通礼物。
没有多余的言语，没有过度的情绪。
薄靳han的瞳孔，骤然收缩了一下。
她又一次，超出了他的预料。
这种反应，比任何激烈的反应，都更让他觉得不合理。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不再说话，转头看向了窗外。
车厢内，再次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只是这一次，空气中除了压抑，似乎还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暗流。
一路无话。
迈巴赫平稳地驶入薄家庄园，在主别墅门前停下。
苏晚推门下车，将身上的西装外套脱了下来，叠好，递还给跟下车的男人。
“衣服很合身，谢谢。”
她说完，便拿着那个丝绒盒子，径直走进了别墅。
薄靳寒站在原地，手里拿着那件还残留着她身上淡淡馨香的外套，看着她纤细却笔直的背影，消失在门后。
他的黑眸，沉得像是化不开的浓墨。
良久，他才转身，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唐辰。”
“是我。”
“查一个人。”
……
回到自己的房间，苏晚第一时间反锁了房门。
她将那个装着蓝钻项链的丝绒盒子随手扔在梳妆台上，然后从床头柜最隐蔽的夹层里，拿出了一部看起来极为普通的黑色手机。
这部手机，没有任何品牌标识，开机之后，也没有任何常见的App。
只有一个不断闪烁着绿色代码的，类似终端的界面。
苏晚的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敲击着，输入了一长串复杂的指令。
很快，屏幕上的代码停止滚动，跳出了一个加密的对话框。
她输入了一行字。
【‘星云’已暴露于公众视野，艾米莉·琼斯在场。】
消息发送出去，不到三秒钟，对面就有了回复。
【收到。需要启动紧急预案吗？】
苏晚的指尖在屏幕上悬停了片刻。
【不必。艾米莉那边，让欧洲分部的人去安抚。对外，释放烟雾弹，就说‘云裳’大师有一位缪斯，礼服为赠予缪斯之作。】
【明白。缪斯的身份信息？】
苏晚的脑海中，浮现出车里薄靳寒那双探究的眼。
她敲下最后一行字。
【编造一个。海外华裔，画家，低调，有才华，与我过往的经历有部分重合，但经不起深查。】
【收到。立刻执行。】
对话结束。
苏晚删除了所有记录，将手机重新放回了夹层。
做完这一切，她才走到梳妆台前，重新拿起了那个丝绒盒子。
打开。
那颗心形的蓝钻，在房间明亮的灯光下，美得惊心动魄。
“赔礼？”
苏晚的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
真是可笑。
她随手将盒子关上，拉开抽屉，像扔垃圾一样，将它和一堆杂物丢在了一起。
另一边。
薄靳寒的书房里，一片死寂。
男人坐在宽大的真皮座椅上，指间夹着一根没有点燃的香烟。
他面前的红木书桌上，放着一份刚刚由特助唐辰送来的文件。
文件的封面上，只有简单的两个字。
苏晚。
唐辰站在办公桌前，神情肃穆。
“总裁，您让我查的，关于夫人的资料，都在这里了。”
“她的过往经历，非常简单。出生于偏远小镇，三岁时父母意外身亡，被送入孤儿院，五岁时被顾家收养。之后一直在顾家生活，直到……替嫁过来。”
“我们的人走访了她生活过的小镇和她上过的学校，所有认识她的人，对她的评价都出奇的一致。”
唐辰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
“安静，内向，不爱说话，没什么存在感。”
薄靳寒没有出声，只是用修长的手指，翻开了文件。
里面是苏晚从出生到现在，二十多年的人生轨迹。
每一条，都清晰明了，有据可查。
干净得，就像一张白纸。
太干净了。
干净到，反而像是一场精心伪造的假象。
他的视线，落在其中一页。
上面写着：兴趣爱好——绘画，阅读。曾获得市级中学生绘画比赛二等奖。
绘画。
又是绘画。
这和她刚刚在车里说的，“网上认识的画手朋友”，诡异地对上了。
薄靳寒的手指，在“绘画”两个字上，轻轻敲了敲。
一下。
又一下。
叩击声在寂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清晰。
“关于她那个‘画手朋友’，”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查得怎么样了？”
唐辰的头垂得更低了。
“总裁，我们动用了最高权限的技术手段，筛查了夫人名下所有的网络账户，以及她可能接触过的所有社交平台、美术论坛……”
“结果呢？”
“一片空白。”
唐辰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又拿出了一张纸，双手递了过去。
“没有任何一个账户，与传说中的‘云裳’大师，或者任何符合条件的顶级画手，有过任何形式的交集。”
“就好像……这个人，根本不存在。”
薄靳寒接过了那张纸。
纸上，除了一个标题“网络关联调查结果”，下面，空空如也。
书房里，陷入了更深沉的寂静。
男人看着那片刺眼的空白，手指无意识地收紧，那份详尽的资料，被他捏出了褶皱。
一个念头。
那个被他强行掐灭的，荒谬到极点的念头。
再一次，以一种无可阻挡的姿态，轰然撞进了他的脑海。
如果，根本就没有什么“朋友”呢？
如果，送出这件衣服的人，和穿上这件衣服的人……
是同一个人呢？
他的心脏，狠狠地，漏跳了一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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