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海。
目光所及，唯有这片无边无际的血黄。海水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液，不见波涛汹涌，只有一种死寂的、缓慢的蠕动，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腥气，混杂着浓郁到化不开的悲伤、悔恨与绝望。天空是铅灰色的，低低压着海面，没有日月星辰，只有一片永恒的、令人窒息的晦暗。
她们就站在这片诡异的海岸线上，身后是那块刻着她们六人名字的漆黑罪碑，每一个名字都像是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疤，无声地控诉着她们的过往。身前，便是这传说中的“苦海”，渡不过，便永世沉沦，见不到那渺茫的“归人”。
“此地……竟感知不到丝毫天地灵气。” 苏瑶脸色苍白，尝试运转体内丹元，却发现如同石沉大海，外界空空荡荡，唯有自身苦修积攒的本源还能缓慢调动，但用一分便少一分，在此地几乎无法补充。
墨璇指尖勾勒，试图引动哪怕最基础的聚灵阵纹，然而符文刚显便迅速黯淡、溃散。“规则……这里的规则是‘绝灵’与‘禁法’。” 她声音干涩，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阵皇之道，借天地之力，此刻天地不应，她的手段便去了九成。
凌霜沉默不语，“铮”地一声掣出本命灵剑，剑身光华内敛，虽非凡铁，却亦失去了往日引动周天灵机的神异。她勐地一剑斩向那血黄色的海水，剑锋破开海面，却仿佛斩入浓稠的胶质，阻力巨大，且海水瞬间愈合，只留下一道短暂的涟漪。更可怕的是，一股阴寒彻骨的怨怼之意顺着剑身逆袭而上，直冲她的识海，让她眼前一黑，几乎握不住剑。
“不行！” 她踉跄后退，脸色难看，“这海水能侵蚀心神！”
连最为刚直、剑心通明的凌霜都如此，其他人更是心头沉重。妙音尝试以心弦拨动，音律离体不过三尺便消散无形，反而引动了周围悲伤死寂之气的翻涌，吓得她立刻停止。星眸在凌霜怀中悠悠转醒，气息依旧微弱，她看着这片苦海，天命师的直觉让她感受到了更深层次的大恐怖——这里隔绝的不仅是灵气法术，似乎连天机命运也被一并斩断，是一片被遗忘和放逐的终极牢笼。
绝望，如同冰冷的海水，一点点浸透她们的心。曾经屹立于各界巅峰，执掌法则，言出法随的女帝们，此刻在这片苦海面前，竟与凡人无异，甚至更为脆弱，因为凡人未必有她们如此深重的罪孽与执念。
“欲见归人，需渡苦海……” 苏瑶喃喃念着那规则留下的箴言，美眸中满是茫然，“无法力，无法宝，如何渡？这根本就是一条绝路！”
就在众人心神摇曳，几乎要被这片绝望之海吞噬之际，苦海深处，忽然亮起了一点微光。
那光芒极其微弱，在无边的血黄与晦暗中，却如风中残烛，顽强地闪烁着。
紧接着，是第二点，第三点……
一共六点微光，排成一列，缓缓地从海雾迷蒙的深处飘来，越来越近。
待到近处，她们才看清，那竟是六盏残破不堪的古旧灯盏！灯盏样式古朴，甚至有些粗糙，像是手工制成，上面布满了岁月的痕迹和撞击的裂痕。灯盏中，豆大的灯焰微弱地跳动着，光芒昏黄，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然而，就是这微弱的光芒，却驱散了周围一部分令人不适的阴寒与死寂。
更让她们心神剧震的是，那昏黄的灯光摇曳间，竟在每一盏灯盏的上方，投射出了一片模糊的光影。光影之中，是一个她们熟悉到刻骨铭心、也痛彻心扉的背影——
青衫依旧，背影孤寂，负手而立，仿佛站在某个时间的尽头，空间的彼岸，正静静地凝望着什么。
是师尊孤辰！
“师尊……” 赤练喃喃，下意识地向前一步，想要触碰那虚幻的光影，手指却径直穿过，只留下一片冰凉的虚无。
但那六盏残灯，却仿佛拥有灵性一般，缓缓飘至岸边，围绕着她们五人轻轻旋转，最后静静地悬浮在她们身前不远处的海面上，灯光虽弱，却坚定地照亮了一小片血黄色的海水，形成了一条微弱的光路，指向苦海深处。
“这些灯……” 墨璇童孔微缩，她认出了其中一盏灯盏的材质，那似乎是她初学阵法时，第一次成功炼制出的“明心玉”的边角料，当时随手丢弃，却被师尊捡了去。
苏瑶也看着另一盏灯，那灯盏的底座，像极了当年她炼丹失控，炸炉后的一块焦黑碎片。
凌霜看着一盏造型最为拙朴，甚至有些歪斜的灯盏，那剑修特有的敏锐，让她感知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属于她早年那柄被师尊斩断的本命灵剑的气息！
这些灯……难道是用她们曾经舍弃、失败、或是破碎的旧物制成的？
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划破她们被绝望笼罩的脑海。
星眸靠在凌霜怀中，虚弱地看着那六盏残灯，看着灯光中师尊那永恒凝望的背影，一个更加清晰的明悟涌上心头，她声音沙哑，却带着穿透迷雾的力量：
“我……我好像明白了……”
其余四人看向她。
“这苦海……或许，本就是师尊为我们……准备的最后一条路。” 星眸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有痛，有悔，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他总是一个人，站在山巅，站在水畔，看向我们看不懂的远方……”
她的目光扫过那六盏残灯，扫过灯光中师尊的背影所凝望的方向。
“原来，他看的……从来不是什么高邈的大道，也不是什么缥缈的风景……”
“他看的，是我们注定要经历的劫难，是我们被迫要走上的‘弑师’之路，是我们终将面对的……这片无尽的悔恨之海！”
“他早就看到了这一切！这苦海，这绝境，这本该是终结我们罪孽的坟墓……但他在那注定的未来景象中，硬生生为我们，凿出了这一线生机！”
以她们破碎的过往为基，以他残存的守护意志为火，点燃这六盏微弱的残灯，照亮这无边苦海的第一段航程！
他总在看的远方，原来，是她们未来注定沉沦，却又被他强行扭转，赋予救赎可能的……模样！
这一刻，所有的困惑似乎都有了解答。为何他留下的后手是这些看似无用的“旧物”，为何这苦海绝灵禁法，却独独接纳这六盏残灯的光芒。
因为这条救赎之路，不需要她们毁天灭地的力量，需要的是她们直面过往的勇气，需要的是她们沿着他早已铺好的、由她们自身破碎痕迹组成的路，一步步走下去。
凌霜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第一个走向海边。她看着那盏蕴含她断剑气息的残灯，目光变得坚定。
“走。” 她只说了一个字，便毫不犹豫地踏入了那血黄色的海水之中。
海水瞬间包裹了她的小腿，阴寒怨怼之气再次涌来，但这一次，当那盏属于她的残灯灯光照耀在她身上时，那侵蚀之力竟被大幅削弱，虽然依旧冰冷刺骨，却不再无法忍受。
苏瑶、墨璇、妙音、赤练对视一眼，也纷纷踏入海中，各自靠近了一盏残灯。星眸则由凌霜背负着，共享着那灯光的庇护。
六盏残灯，五个人。那最后一盏，属于谁？是尚未归来的赤练的那一缕魂火？还是……师尊为自己留下的？
无人知晓。
灯光微弱，仅能照亮周身数尺范围，再往外，便是无尽的黑暗与血黄。她们只能凭借着灯光，凭借着冥冥中与那盏空悬残灯的一丝联系，深一脚浅一脚地向着苦海深处前行。
每一步都沉重无比，海水的阻力，心神的冲击，以及对前路未知的恐惧，都在消耗着她们。
不知走了多久，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突然，最前方的凌霜停了下来。
“看前面。” 她声音凝重。
众人抬头望去，只见在灯光范围的边缘，前方的海水不再是一片平坦的血黄，而是开始出现了……景象！
那是由光影和浓郁的情绪凝聚而成的，如同海市蜃楼般的片段。
她们看到了年幼的自己在风雨中哭泣，看到了少年时修炼受挫的沮丧，看到了彼此间因误会而产生的龃龉……这些都是她们内心深处，或许连自己都已遗忘的脆弱与不堪。
而在这每一个片段的不远处，她们都看到了一个模糊的青衫身影，或远远守护，或暗中相助，或默默垂怜……
苦海，开始展现它真正的面目。它不仅要磨砺她们的肉身，更要审判她们的灵魂，将她们所有不愿面对的过去，一一呈现。
“这……这才是渡海真正的开始吗？” 妙音脸色发白，看着光影中那个因为被师姐妹排挤而偷偷哭泣的、渺小的自己。
残灯微晃，灯光中的师尊背影依旧凝望着远方，那片她们即将踏入的、由自身过往构成的惊涛骇浪。
她们能否扛住这灵魂的拷问？那最后一盏空悬的残灯，又在等待着什么？
苦海无涯，而她们的路，才刚刚开始……
喜欢恨错师尊请大家收藏：(m.bokandushu.com)恨错师尊博看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