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桌的裂缝无声蔓延，如同冰面绽开的纹路，苍茫道韵从中丝丝缕缕渗出，带着一种不属于这个时代、这片天地的古老与厚重。万宝的哀鸣在这道韵出现的刹那便戛然而止，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所有的灵性都在颤抖，既是敬畏，又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渴望？
凌霜一步挡在众人之前，剑意虽因心绪激荡而不稳，却依旧凌厉，死死锁定那道裂缝。“戒备！”她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无论后面是什么，在经历了苦海、光台、试毒记录和《逆命转劫术》总纲的连番冲击后，她们已如惊弓之鸟，不敢再有丝毫大意。
苏瑶迅速将几份最重要的试毒记录塞入怀中，目光则紧紧盯着裂缝，丹圣的灵觉让她感受到那道韵中并无明显的恶意，反而有种……沉寂万古的悲悯。墨璇指尖已有阵纹流转，试图解析这道韵与石室本身阵法的关联，却发现这苍茫道韵的层次远超她的理解，如同水滴试图理解大海。赤练周身妖力暗涌，童孔缩成危险的竖线，本能地感到威胁，却又被那道韵中某种同源般的古老气息所吸引。妙音屏住呼吸，音律之道对气息最为敏感，她从那道韵中“听”到了无尽的孤独与等待。星眸的天命之眼虽被封印，但灵觉尚在，她只觉得那裂缝之后，因果线一片混沌，仿佛连接着未知的彼岸。
裂缝扩大，逐渐形成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幽深洞口。没有光，只有那苍茫道韵如同薄雾般缓缓流淌出来。
就在众人犹豫是否要进入一探时——
嗡！
那悬浮的《逆命转劫术》光影总纲忽然剧烈波动起来，卷轴上的古老文字与脉络图谱明灭不定，最后竟化作一道流光，并非射向裂缝，而是径直没入了石桌本身！
紧接着，卡卡之声连响，石桌表面以原先卷轴所在之处为中心，迅速塌陷、重组，竟在转眼间化作一个古朴的石质托盘。托盘中央，安静地躺着一物。
那并非什么神光熠熠的奇珍，而是一块巴掌大小、色泽灰白、表面布满细微磕痕的……留影石。
这块留影石看起来平凡无奇，甚至有些陈旧，与周围弥漫的苍茫道韵格格不入，更像是被人摩挲过无数次，小心珍藏的私人物品。
所有人的目光都瞬间被这块留影石吸引。它出现在这里，由《逆命转劫术》总纲引动，其重要性不言而喻。
凌霜与苏瑶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与一丝难以抑制的期盼。这石头里，会记录着什么？是师尊留下的更多解释？还是……关于救他的方法？
赤练性子最急，伸手便要抓向留影石。
“小心！”墨璇出声阻止，同时打出一道探测阵纹笼罩留影石。阵纹流转，反馈回来的信息却异常简单——无禁制，无危险，只有一段被封存的神念影像。
凌霜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沉声道：“我来。”她上前一步，伸出因紧握剑柄而有些僵硬的手，小心翼翼地触碰那块灰白的石头。
指尖接触的瞬间，冰凉的触感传来。并未有任何能量冲击，留影石只是微微一亮，一道柔和的光幕自石头上方展开，如同水波荡漾，逐渐清晰。
光幕中显现的景象，让五人的心同时一揪。
那是一座空旷、寂寥的大殿。殿宇宏伟，石柱擎天，却冰冷得没有一丝生气。穹顶有夜明珠散发清辉，照亮了光洁如镜的地面，也照亮了殿中央，那个孤零零盘坐着的白衣身影。
是师尊，孤辰。
他的面容依旧清俊，眉眼间却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疲惫与寂寥。白衣胜雪，不染尘埃，但那种从骨子里透出的孤独，几乎要透过光幕，将观者淹没。
他并未修炼，只是静静地坐着，目光空茫地望着殿门的方向，仿佛在等待着什么，又仿佛早已知道什么都不会来。
画面是静止的，唯有他偶尔轻咳一声，袖口掩唇，放下时，那抹刺眼的鲜红再次映入众人眼帘，让石室中的五人呼吸都为之一滞。
时间在留影中仿佛失去了意义。不知过了多久，他缓缓抬起手，掌心之中，正握着她们此刻在石室中看到的这块灰白留影石。
他低头凝视着石头，指尖在其粗糙的表面轻轻摩挲，动作温柔得如同抚摸着易碎的梦境。那双向来深邃平静的眼眸中，此刻翻涌着复杂难言的情绪——有关切，有决绝，有背负一切的沉重，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连他自己或许都未曾深刻察觉的……
期盼？
他对着留影石，开始低声说话。声音透过光幕传来，带着一丝沙哑，却清晰地敲打在每个人的心鼓上。
“霜儿……剑煞虽烈，但无垢剑心已成，此后道途坦荡，再无心魔之患……只是性子太过刚直，日后若遇……唉……”他轻轻叹了口气，未尽之语里满是担忧。
“瑶儿……‘痴心引’之毒已解，那邪修魂魄亦被镇压，不会再扰她心神……但愿她莫要一直沉浸在悲伤中……丹道之途，她天赋卓绝，当走得更远……”
“璇儿……家族阵盘缺陷已补全，内奸伏诛，墨家根基无损，她可安心追求阵道极致了……只是她太过理性，不知日后能否有人……懂她阵法之美……”
“练儿……炎魄魂魄已稳固，封于蕴神木中，待她妖皇血脉彻底觉醒，自有重逢之日……望她莫要因恨迷失本心……妖域纷乱，需有强者定鼎……”
“音儿……惑心魔音之劫已过，她的‘心弦’之道前途无量……那首《思音》，希望有一天，她能听懂……”
“眸儿……天机反噬我已尽数承接，她的‘天煞孤星’命格已被暂时遮蔽……这些天机水晶，若……若有可能，本想亲自交予她……”
他一个一个地念着她们的名字，絮絮叨叨地说着她们各自的情况，交代着后续，语气平静，却字字句句都像是在安排后事。每一句话，都与她们在试毒记录和轮回镜中看到的真相相互印证，将那份深沉到近乎残酷的守护，赤裸裸地摊开在她们面前。
没有为自己辩解一句，没有提及半分他所承受的痛苦与代价，只是平静地述说着她们未来的安好。
终于，他似乎将所有要交代的话都说完了。他沉默下来，再次低头看着手中的留影石，摩挲的指尖停顿。
光幕中的画面，定格在他抬起头的瞬间。
他再次望向了那座空荡荡的、紧闭的殿门。清冷的光辉洒落在他身上，将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更显孤寂。
然后，他脸上露出了一个表情。
那不是一个悲壮的表情，也不是一个释然的表情。
那是一个……苦笑。
嘴角微微扯起一个极浅的弧度，带着无尽的自嘲，难以言说的涩然，还有一丝深埋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失落。
他对着空无一人的大殿，对着那扇永远不会为他打开的殿门，用轻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喃喃自语，仿佛是说给自己听，又仿佛是在问这冰冷的天地：
“她们……应该都会很恨我吧……”
“这样……也好。”
话音落下的瞬间。
休——！
光幕骤然熄灭，留影石上的光芒彻底暗澹下去，恢复了那灰白平凡的模样，静静躺在石盘之中。
石室内，一片死寂。
留影石的最后，是他对着空殿的苦笑，和那句“这样……也好。”
原来，他早已算尽了一切，背负了一切，也……放弃了一切。他亲手将她们推开，推向恨他的彼岸，只为换她们生还。他甚至……连一丝被理解、被原谅的奢望都不曾有过。
那空荡的大殿，那寂寥的身影，那最后的苦笑……比任何激烈的控诉或悲壮的宣言，都更让人心碎。
“不好……一点……都不好……”苏瑶再也支撑不住，顺着石壁滑坐在地，失声痛哭。她终于明白，师尊夺丹时那冰冷的眼神下，藏着的是怎样的痛楚与决绝。
凌霜挺拔的身躯微微晃动，紧握的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滴落，她却浑然不觉。那一句“这样也好”，像是一柄钝刀，在她的心上来回切割。
妙音的泪水滴落在古琴之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她终于“听”懂了，那首《思音》里，不仅有欣赏，更有无尽的孤独与不舍。
赤练双目赤红，喉咙里发出压抑如野兽般的呜咽。她恨了那么久，恨得那么认真，却不知他早已为她保全了她最珍视的东西。
星眸蜷缩在角落，将头深深埋入膝间，瘦弱的肩膀剧烈颤抖着。那声“都很恨我吧”，如同最恶毒的诅咒，让她痛彻心扉。
哀莫大于心死。而师尊在陨落前，对着空殿苦笑时，是否便是如此？
就在五人被这极致的情感冲击得几乎道心失守，石室内被无尽的悲伤与悔恨淹没之时——
那石桌裂缝中流淌出的苍茫道韵，忽然变得浓郁起来！
原本仅容一人通过的幽深洞口，内部似乎有微光亮起，不再是纯粹的黑暗。同时，一股微弱但确实存在的……吸力，自那洞口传来！
这变故让沉浸在悲痛中的五人勐然惊醒。
凌霜霍然抬头，泪痕未干的眼中重新凝聚起锐利的光芒，死死盯住那泛起微光的洞口。这吸力是何意？这苍茫道韵的源头究竟是什么？留影石是过去的记录，那这洞口之后，连接的又是什么？
是师尊预留下的另一条生路？是通往他可能被“永锢”之地的线索？还是说……这根本就是苦海核心的又一处绝险之地，连师尊都未能完全掌控？
那苦笑犹在眼前，那空殿的孤寂刻骨铭心。
她们是继续留在这充满悲伤回忆的石室，还是……踏入这未知的、可能与师尊最终命运息息相关的洞口？
微光闪烁，吸力隐隐，仿佛无声的召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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