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在父的注视之下，独我在父的视线之外。”——失名卷帙残章
亚当与夏娃因偷食禁果而被逐出伊甸园。
他们彷徨于大地之时，所得的第一个孩子。
其名，该隐。
意为“得到”。
那时天地初创，万物蛮荒。
他降生于荆棘与岩石之间，第一声啼哭并未换来甘露，唯有父母疲惫而希冀的泪。
他是长子。
是希望。
是父母在失去永恒乐园后，于苦难尘世中抓住的第一缕微光。
“看，这是我们的骨中之骨，肉中之肉。”
亚当用粗糙的手掌轻抚他稚嫩的脸颊。
眼中是劫后余生的慈爱。
夏娃将他紧紧拥在怀中，以体温驱散世界的寒意。
最初的岁月。
他是父母唯一的慰藉。
他们一同在贫瘠的土地上挣扎求生。
亚当教他辨认可食的浆果，夏娃为他驱赶夜行的野兽。
他记得父亲宽阔的脊背，记得母亲哼唱的源自伊甸的古老歌谣。
那时。
他的世界虽小，却充满了爱。
后来，亚伯出生了。
亚伯带来了羊群。
后来，塞特也来了。
塞特带来了笑声。
田间的该隐，只有指缝里的泥土。
家庭的中心，不可逆转地偏移了。
亚伯牧羊，羊群温顺，毛皮洁白，献上的祭物连风都带着奶香。
塞特聪颖，言语伶俐，总能逗得父母展露笑颜。
而他，该隐。
因为耕种土地。
指甲缝里永远嵌着黑泥，汗水滴落只能换来干瘪的谷物。
他沉默地注视着。
注视着父亲抚摸亚伯卷发时，那与自己记忆中一般无二的温柔。
注视着母亲将最好的食物分给塞特时，那毫不掩饰的偏爱。
他曾是得到的“该隐”。
如今却仿佛在一点点失去所有。
“父亲，母亲，看看我……”
他在心中无声地呐喊。
“我是你们的骨中之骨，肉中之肉。我渴望你们的目光，一如往昔。”
无人听见。
一种名为“渴望”的毒，在他心间滋生。
他萌生了一个念头，一个宏大得足以填补所有缺失的念头：
他要创造一个属于自己的伊甸园！
一个比父亲失落的那个乐园，更加丰饶，更加华美，只属于他该隐的国度！
届时。
父母必将为他骄傲！
那失落已久的宠爱，必将重回他身。
他是该隐。
他讨厌失去。
为此。
他需力量，需追随，需……信仰。
机会来了。
他们行至一个古老的王国。
国王暴虐，以民为刍狗。
治下哀鸿遍野，怨气凝结不散。
该隐眼中却燃起火光。
“看呐，这便是契机！”
他于心中构筑蓝图：
“杀掉这个暴君，解放这个邦国。我将在这废墟之上，建立我的神国！这里的子民，将会奉我为唯一的真主！”
他为此心潮澎湃，仿佛已看到父母赞许的目光。
然而。
他最年幼的弟弟，亚伯，得知了他的计划。
“哥哥，住手吧。”
亚伯找到他，声音清澈，像他养的羊一样洁白：
“杀戮不会带来救赎，只会孕育更多的杀戮。放下这危险的念头吧。”
该隐看着他。
看着这张与自己有几分相似，却从未沾染尘世污浊的脸。
嫉妒与愤怒的火焰，几乎要将他吞噬。
为何你能永远纯洁？
为何你能永远……被爱？
该隐当然不会因为亚伯的话而放弃自己的计划。
于是亚伯将他的计划，告知了亚当与夏娃。
亚当震怒。
他指着该隐，声音因失望而颤抖：
“我的孩子！你的心中为什么会埋下如此恶念？！你想要效仿那条古蛇，去做毁灭世间的事情吗？！”
该隐怔在原地。
父亲的斥责是世间最锋利的兵刃。
轻而易举的便刺穿了他层层包裹的心。
为什么……
父亲啊。
你还记得吗？
那在岩石间，你曾将我高举过头顶，称我为你的希望？
那在寒夜里，你曾将最后一口食物留给我，眼中是毫无保留的爱？
为什么如今，你的眼中只剩下失望？
该隐的泪水流淌。
所有的委屈，所有的不甘，所有的愤怒，最终未能指向父亲。
而是汇聚到了那个告密者，亚伯的身上。
在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
田野里寂静无声，只有风掠过庄稼的沙沙响。
兄弟二人，再次爆发了争吵。
亚伯的言语，依旧纯净，依旧带着那份令该隐痛恨的道德优越。
“哥哥，回头吧，父会宽恕你的。”
“宽恕？”
该隐笑了。
那笑容里浸满了无尽的悲凉与疯狂。
“他会宽恕所有人，独独对我……吝啬他的目光。”
争执推搡间。
他的手触碰到了田间那把用来松土的，冰冷的石器。
世界仿佛在那一刻静止。
下一刻。
温热的血液，溅上了他的脸颊。
亚伯倒下了。
那双总是清澈的眼睛，愕然地圆睁着，倒映着兄长扭曲的面容，以及……夜空中骤然亮起的闪电！
雷鸣炸响！
借着那照亮大地的惨白电光。
于至高之处，上帝看到了田野中的景象。
他看到了亚伯。
看到了该隐。
看到了他手中那柄滴血的石刀。
上帝的震怒，如期而至。
那声音贯穿天地，也贯穿该隐的灵魂：
“你做了什么事呢？你兄弟的血液渗透土地我哀告。现在你必从这地受咒诅！”
“你种地，地不再会给你效力，你必流离飘荡在地上！”
永生不死的诅咒降临。
他将永远流浪，不见日光，以鲜血为食，受尽世人的憎恶与恐惧。
这些，对于该隐来说，都不算什么。
不见日光？他早已在父母偏爱的阴影下，活了太久。
永生？同父亲一样，这不过是无尽流浪的刑期。
饮血？有何不可？
这世间的情感，本就掺杂着噬人的怨毒。
他缓缓抬头，望向父亲居所的方向。
那里，没有传来任何声音。
没有斥责，没有痛哭，甚至……没有一句告别。
父亲的沉默。
那才是将他放逐于爱与希望之外的惩罚。
才是耶和华赐予他的，最痛彻心扉，最铭心刻骨的……惩罚。
他转身。
步入永恒的黑暗。
背影决绝而孤寂。
但他的眼中，那簇火焰并未熄灭，反而在无尽的绝望中，燃烧得更加偏执。
“我的神国……”
他于黑暗中低语，声音沙哑。
“必将建立。”
“哪怕国度之中……不见天日！”
“哪怕国度之中……以血为泉，以骨为食，以无尽的杀戮与死亡……为奠基的礼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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