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
不知过了多久，李卫国（猴子）在一阵剧烈的窒息中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还活着。
那股恐怖的爆炸气浪如同一 个愤怒的巨灵，将他从王家祠堂的地下狠狠地贯穿了整条排水沟。他撞塌了“铁勺”用手榴弹制造的封堵，最后被那堆积如山的土石掩埋。
也正是这堆土石救了他。它成了一个缓冲，吸收了那足以致命的冲击波。
“……老炮……铁勺……”
猴子的意识一清醒，那撕心裂肺的剧痛便从他的五脏六腑和后背（被气浪灼伤）传来！
他哇地喷出一口混杂着泥沙的鲜血。
他顾不上自己的伤。
他像一只疯了的野狗，用那只完好的右手疯狂地刨着身边的土石堆！
“老炮！！”
“铁勺！！”
他嘶吼着。
回答他的只有死一般的沉寂。
他刨了很久。
终于，他的手指触碰到了一片冰冷的东西。
是老炮那把早已被震得变形的烟斗。
紧接着，是铁勺那块从不离身的怀表。怀表的盖子已经不知去向，指针永远地停在了凌晨四点。
“……啊啊啊啊啊啊！！”
猴子将这两件最后的信物死死地攥在手心！
他跪在这片由他的兄弟们用生命为他换来的“生路”前，发出了一声压抑而痛苦的哀嚎！
他赢了。
他宰了木户谦二那条毒蛇！
他掀翻了整个棋盘！
但是，他也失去了他最后的兄弟。
“……豹子……”
一个更可怕的念头猛地钻进了他的大脑！
“毒蝎”碉堡！
那片被他当做“诱饵”的狩猎场！
“不……不……”
猴子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起来！
他不敢再想下去！
他将烟斗和怀表塞进了怀里那个最贴近心脏的口袋。
他用那把绑着焦黑刀柄的步枪当做拐杖，支撑着那具早已散架的身体。
一步一步。
拖着那条几乎断掉的左臂。
向着十公里外那片他亲手布置的“死亡之地”艰难地挪去。
……
天亮了。
当猴子拖着一身的血污、泥泞和伤痛，如同一个从地狱爬回来的孤魂野鬼，终于抵达“毒蝎”碉堡的外围时。
他停住了。
他那双早已麻木的眼睛缓缓地睁大。
他没有看到胜利的欢呼。
也没有看到兄弟们打扫战场的身影。
他只看到了一片被鲜血和炮火染成了黑红色的雪地。
那是“新狼牙”的坟场！
那片一百米的“死亡区域”此刻布满了残肢断臂！
是那些少年的残骸！
“二狗”……那个总是偷藏窝头的孩子。他的下半身不见了，肠子流了一地，早已冻成了冰坨。
还有“铁蛋”、“柱子”……
那十几张他在训练场上日夜责骂、殴打，却又视若己出的稚嫩脸庞。
此刻全都凝固着冲锋时的狂热和临死前的不甘、惊恐！
“恶鬼”小队甚至连尸体都懒得掩埋！
他们就这样将这群少年的尸体当做“战利品”曝晒在这寒冷的荒野上！
“……呕……”
猴子的胃再次翻江倒海！
他扶着一块岩石剧烈地干呕着，吐出的全是胆汁和血水！
“……俺……俺都干了什么……”
他这个“狼王”。
他这个自诩为“新狼王”的畜生！
他用沈安平教会他的“理Z智”，亲手将他最后的“狼牙”送进了屠宰场！
他用这十几条鲜活的生命换来了木户谦二的死亡！
“……值吗？”
他一遍一遍地问着自己。
“……老沈队长……这就是你要的‘代价’吗？！”
“……这就是战争吗？！”
“为什么……”
“……为什么……活下来的是俺……”
他的精神在这一刻彻底崩溃了。
他扔掉了步枪，“扑通”一声跪在了这片血色的雪地里。
他的面前不远处。
一个人影正跪在那堆残缺不全的尸体中央。
那个人影一动不动，仿佛也是一具尸体。
但猴子知道他活着。
——是“豹子”。
“豹子”还活着。
他的左腿被弹片划开了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用破布胡乱地缠着，早已被鲜血浸透。
他的脸上满是干涸的泪痕和冻伤的青紫。
他没有哭。
他只是在做一件事。
他在拼。
他在将那些被炸碎的兄弟们的残骸一点一点地拼凑起来。
他想把“二狗”那条被炸飞的胳膊安回去。
可是他怎么也安不上。
“……别动……”
“豹子”喃喃自语，那声音沙哑得如同鬼魂。
“……二狗，别动……哥给你接上……”
“……不疼了……马上就不疼了……”
他就像一个疯了的孩子，在玩着一场最残酷的积木游戏。
猴子就那么跪在不远处看着他。
心如同被千万根钢针反复穿刺！
终于。
“豹子”似乎也拼累了。
他缓缓地转过了那颗僵硬的脖子。
他看到了猴子。
看到了这个浑身浴血、丢盔卸甲、如同丧家之犬般的“魔鬼教官”。
他的眼中没有重逢的喜悦。
只有一片比这西伯利亚寒流还要冰冷、还要空洞的……
——恨！
“豹子”缓缓地站了起来。
他拖着那条废腿。
一步一步走到了猴子的面前。
猴子没有动。他只是跪在那里低着头，任凭那冰冷的雪花落在他的脖子里。
“啪！！”
一声清脆的耳光！
“豹子”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狠狠一巴掌抽在了猴子的脸上！
猴子的头被打得猛地一偏，一口血沫从嘴角甩出。
他依旧没有动。
“……为什么？”
“豹子”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为什么？！！”
这平静猛地被撕裂！“豹子”如同一头真正的受伤的野兽，猛地揪住了猴子的衣领！
他那双布满了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瞪着猴子！
“你他娘的回答俺！！”
“你早就知道！是不是？！”
“你早就知道这他娘的是个陷阱！！”
“你早就知道这里不是一个‘中队’！是他娘的一个地狱！！”
“你让俺们冲锋！！”
“你让俺们去送死！！”
“你把俺们当诱饵！！”
“二狗！铁蛋！他们才十四岁！！”
“你他娘的拿俺们十几条兄弟的命！去换你那个狗屁的‘斩首’计划？！”
“你这个畜生！！”
“你这个懦夫！！”
“你为什么不死？！！”
“你为什么还活着？！！”
“豹子”疯了！他的拳头如同雨点般狠狠地砸在猴子那早已受伤的胸口、肩膀和脸上！
“砰！砰！砰！”
猴子没有还手。
他甚至没有格挡。
他任凭那个比他小了快十岁的少年，将那所有的悲痛、愤怒和绝望都倾泻在他的身上。
“……咳咳……”
猴子的伤口被撕裂了，鲜血染红了他胸前的积雪。
终于，“豹子”打累了。
他没有力气了。
他瘫倒在猴子的怀里，那撕心裂肺的嘶吼变成了绝望的嚎啕大哭！
“……俺的兄弟……都没了……”
“……都没了啊……”
“……俺也想死啊……”
“……教官……俺的心……好疼啊……”
猴子缓缓地抬起了那只完好的右手。
他没有去擦自己脸上的血。
而是轻轻地落在了“豹子”那颗颤抖的脑袋上。
“……哭吧。”
猴子的声音沙哑得如同被风雪撕裂的皮革。
“……哭出来就好了。”
“……哭完了，就给俺站起来。”
“豹子”的哭声渐渐小了。他抬起那张泪流满面的脸，用那双充满了仇恨和迷茫的眼睛看着猴子。
“……为什么？”
“……这就是战争。”
猴子没有解释，没有辩解。
他只是沙哑地说出了那个他用老炮和铁勺的命才换来的答案。
“是老沈队长教会俺的。”
他的目光望向了那片早已熄灭的“王家祠堂”的方向。
“有时候。”
“你必须牺牲你的‘利爪’。”
“——才能咬断敌人的‘喉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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