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藤弘一的到来,如同一股阴冷的寒流,迅速席卷了整个河口镇。
他的第一道命令,就是叫停了所有大规模的、无脑的搜山行动。在他看来,那种兴师动众的拉网式清剿,除了打草惊蛇和消耗自己的士气外,毫无意义。
紧接着,他的第二道命令,让松本龙一等一众习惯了正面战场的军官,感到了深深的不解和……一丝寒意。
他没有要求增援兵力,也没有要求重型武器,而是通过特务机关的渠道,从太原调来了两样东西:四条从德国训练进口的军用狼犬,以及一个精通犬类追踪的专家小组。
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伊藤弘一的第一步棋,落下了。
他的第二步棋,则更加阴毒。
他将河口镇及周边所有村庄的保长、地痞、流氓,甚至是一些颇有名望的乡绅,全部召集到了指挥部。
面对着这群战战兢兢的中国人,伊藤弘一没有咆哮,也没有威胁。他只是微笑着,用一种平淡的语气,宣布成立一个全新的组织——“山林侦缉队”。
他开出了极具诱惑力的条件:凡加入者,不仅可以领到双倍的军饷,还能分到从抗日分子家中抄来的田产和财物。而他们的任务只有一个——利用他们对这片山林的熟悉,为皇军搜捕“山鬼”提供情报和向导。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更何况,这群人中,本就有不少趋炎附势、甘愿为虎作伥的败类。很快,一支由三十多个汉奸组成的“山林侦缉队”便正式成立了。
如果说,前两步棋还只是手段上的更新,那伊藤弘一的第三步棋,则彻底暴露了他毒蛇般的内心。
他以雷霆之势,在河口镇周边所有村庄,强行推行“保甲连坐”制度。
十户为一甲,十甲为一保。一人通匪,全甲连坐;一甲通匪,全保遭殃!
为了让所有人都明白这不仅仅是一句口号,他随机挑选了一个被怀疑曾为游击队提供过食物的小村庄,进行了残酷的“示范”。
那天,伊藤弘一亲临现场,当着附近所有村庄保长的面,微笑着下令,将那个村子的十几个青壮年,全部吊死在了村口的歪脖子树上。
一时间,血腥味和死亡的恐惧,如同瘟疫般扩散开来。所有人都明白了,这个新来的、戴着眼镜的日本军官,是一个比佐藤谦一更加可怕的魔鬼!
一张由“军犬”、“汉奸”和“连坐”制度编织而成的、无形的罗网,正以河口镇为中心,迅速地张开,缓缓地向着那片连绵的群山,收拢而去。
而此时的沈安平,对此还一无所知。
在狙杀了佐藤谦一之后,他再次回归到了那种最原始、最孤独的猎人生活。他像一匹真正的孤狼,游荡在深山之中,用他那双猎人的眼睛,寻找着一切可以猎杀的机会。
这几天,他又成功地狙杀了两支日军的巡逻小队,战果颇丰。但他也敏锐地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山里的日军,似乎变少了。那些大规模的搜山部队,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整个山林,都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暴风雨前的宁静。
事出反常必有妖。
沈安平没有放松警惕,反而变得更加谨慎。他放弃了继续寻找猎物,而是决定花几天时间,好好地侦查一下,看看日本人到底在耍什么花样。
这一天,他潜伏在一处可以俯瞰通往河口镇主干道的山坡上,用缴获来的望远镜,仔细地观察着下方的动静。
突然,一阵犬吠声,隐隐约约地从山林深处传来。
沈安平的眉头,瞬间皱了起来。
那不是本地土狗的叫声。那声音,更加低沉、凶悍,充满了穿透力!作为常年在山里打猎的人,他能清楚地分辨出,这是经过专门训练的猛犬才能发出的声音。
他立刻收起望远镜,将身体紧紧地贴在地面上,利用茂密的植被,将自己完美地隐藏起来。
很快,一支奇怪的队伍,出现在了他的视野里。
走在最前面的,是两个穿着日军军装,但举止和普通士兵完全不同的日本人,他们各自牵着一条毛色乌黑、体型健硕的德国狼犬。那两条狼犬,正吐着长长的舌头,不断地用鼻子嗅着地面,喉咙里发出阵阵低吼。
而在他们身后,则跟着十几个穿着五花八门、手持各式武器的中国人。为首的,正是河口镇有名的地痞头子——“王麻子”。
山林侦缉队!
沈安平的瞳孔,瞬间收缩。
他立刻明白了这支队伍的构成和目的。日本人,竟然想到了用狗和汉奸来对付自己!
就在他思索之际,下方的那两条狼犬,像是突然发现了什么,猛地停下了脚步,朝着沈安平潜伏的方向,发出了狂暴的吠叫!
“汪!汪汪!”
“有情况!”牵着狗的日本军官,立刻警惕地举起了枪。
王麻子也连忙招呼着手下的汉奸,散开队形,端着枪,小心翼翼地向着山坡上摸了过来。
被发现了!
沈安平心中一凛。他没想到,这些畜生的鼻子,竟然如此灵敏!隔着这么远,竟然都能闻到他的气味!
他没有丝毫的犹豫,立刻放弃了潜伏,如同猎豹般,悄无声息地向着山林深处撤去。
他不能开枪。一旦枪响,他就会彻底暴露自己的位置,引来日军的大部队。
“在那边!追!”王麻子眼尖,看到了草丛中一闪而过的人影,立刻大喊起来。
一场前所未有的追逐战,在这片熟悉的山林里,骤然展开!
这一次,沈安平第一次,从猎人,变成了猎物!
他将速度提升到了极致,在林间穿梭,但身后的犬吠声和叫骂声,却如同跗骨之蛆,死死地咬在他的身后,而且越来越近!
他能清楚地听到,那两条狼犬在快速接近时,那粗重的喘息声。
沈安平的头脑,在此刻保持着绝对的冷静。他知道,和狗比速度,是愚蠢的。他必须利用地形和智慧,来摆脱它们!
他猛地改变方向,朝着一处湍急的溪流跑去。在跑到溪水边的瞬间,他没有过河,而是顺着水流的方向,在岸边的岩石上,飞速地跳跃奔跑了数百米,才猛地一个纵身,跃进了冰冷的溪水之中!
溪水,能暂时掩盖住他身上的气味。
果然,当侦缉队追到溪水边时,那两条狼犬失去了目标,开始在原地焦躁地打着转。
“八嘎!让他跑了!”日本军官气急败坏地骂了一句。
王麻子却指着下游的方向,谄媚地说道:“太君别急!他肯定跑不远!顺着河往下搜,一定能找到他的踪迹!”
沈安平潜在水中,只露出半个脑袋,听着岸上的动静,心中一片冰冷。
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的。一旦他上岸,气味还是会暴露。
他必须想一个更彻底的办法。
他悄悄地潜行到下游,爬上岸,找到了一头刚被野狼咬死的野猪尸体。他忍着恶臭,将野猪的血液和内脏,涂抹在了自己的脚底和裤腿上,彻底掩盖了自己本身的气味。
然后,他再次改变方向,朝着与侦缉队相反的方向,钻进了更茂密的丛林之中。
直到夜幕降临,他才终于甩掉了那恼人的犬吠声。
他靠在一棵大树下,大口地喘着粗气。这是他复仇以来,打得最憋屈,也是最狼狈的一仗。他没有损失一兵一卒,却第一次,感受到了那种被死死咬住、无处遁形的巨大压力。
伊藤弘一……
他默默地念着这个从汉奸们的交谈中,听到的新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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