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终于停了。
瀛海市湿漉漉的霓虹在夜幕下蒸腾起一层迷蒙的光晕，像一层虚幻的薄纱覆盖在冰冷的钢铁丛林之上。林劫穿过最后几条相对僻静的巷子，回到了他和妹妹林雪租住的公寓楼下。空气中弥漫着雨后特有的潮湿气息，混杂着附近小吃摊飘来的廉价合成油脂味和城市深处永不消散的、淡淡的臭氧味。
他下意识地抬头扫了一眼公寓楼外墙的几个监控探头。其中两个的指示灯闪烁着不规则的微光——那是他之前留下的“小礼物”，确保它们只会循环播放一段无害的、长达数小时的街景录像。安全。他这才刷开单元门禁，老旧的门轴发出轻微的呻吟。
电梯平稳上升，狭小的空间里只有轻微的机械运转声。林劫靠在冰冷的金属壁上，闭上眼，试图将锈带交易时的紧张、巡捕无人机的冰冷注视、以及地下管道里潮湿腐朽的气息从脑海中驱逐出去。每一次外出，都像在刀锋上行走，而家，是他唯一能短暂卸下伪装的避风港——尽管这港湾本身也笼罩在龙吟系统的无形阴影之下。
钥匙转动，门开了。一股温暖的食物香气扑面而来，瞬间驱散了门外带来的寒意和硝烟味。
“哥？你回来啦！”林雪的声音从厨房传来，带着一贯的轻快和活力。
“嗯。”林劫应了一声，声音有些沙哑。他脱下沾着泥点和锈迹的外套，挂在门后的简易衣架上，动作刻意放轻。
厨房的推拉门滑开，林雪探出头来。她围着一条印着小猫图案的围裙，脸颊因为厨房的热气微微泛红，几缕碎发贴在额角，手里还拿着锅铲。她的眼睛像两颗浸在水里的黑曜石，明亮而纯粹，与林劫眼中常年沉淀的阴郁和警惕形成了鲜明对比。这双眼睛，是他在这座冰冷城市里，唯一能汲取到暖意的光源。
“饿坏了吧？马上就好，今天做了你喜欢的合成牛肉炖土豆，加了点新买的香料，闻着可香了！”林雪的笑容很有感染力，像一道穿透阴霾的阳光。
林劫努力扯出一个微笑：“好，辛苦了。”他走进狭小的客厅兼餐厅，环顾四周。房间不大，但被林雪收拾得干净整洁，墙上挂着几幅她自己画的装饰画，色彩明亮大胆，给这个灰扑扑的空间增添了不少生气。角落的旧沙发上，堆着几个她最喜欢的毛绒玩偶。这里的一切都带着林雪的气息——温暖、生机勃勃，与外面那个高效、冰冷、充满算计的世界格格不入。
他走到窗边，习惯性地撩开窗帘一角，目光锐利地扫过楼下街道和对面的建筑轮廓。没有异常车辆停留，没有可疑人影徘徊。他稍微松了口气，但紧绷的神经并未完全松弛。网域巡捕的“幽灵”无人机虽然被他暂时甩掉，但那双无形的眼睛绝不会轻易放弃。他必须时刻保持警惕。
“开饭啦！”林雪端着热气腾腾的炖锅走出来，小心翼翼地放在折叠餐桌上。她又转身端来两碗米饭和一碟简单的焯水青菜。食物的香气在小小的空间里弥漫开来，营造出一种难得的、令人心安的烟火气。
两人相对而坐。林劫默默地吃着，林雪则像只快乐的小鸟，叽叽喳喳地说着今天公司里的趣事：哪个同事又闹了笑话，主管新换的发型有多滑稽，午餐时在楼下便利店发现了一款新口味的营养膏……
林劫安静地听着，偶尔点点头。他珍惜这样的时刻，仿佛能暂时忘记自己是那个在系统缝隙中求生的黑客“熵”，只是一个普通的、下班回家和妹妹吃饭的哥哥。他贪婪地汲取着这份平凡的温暖，仿佛它是抵御外面世界寒意的唯一屏障。
然而，林雪说着说着，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眉宇间笼上了一层不易察觉的阴云。她无意识地用筷子戳着碗里的米饭，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怎么了？”林劫敏锐地捕捉到了妹妹情绪的变化，放下筷子问道。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任何一丝不寻常，都可能意味着潜在的危险。
林雪抬起头，眼神有些闪烁，似乎有些犹豫。她咬了咬下唇，才小声说：“哥……其实，今天公司里……发生了一件有点奇怪的事。”
林劫的心弦瞬间绷紧，但面上依旧平静：“哦？什么事？”
“我们部门……接了一个新项目。”林雪的声音压得更低了，仿佛怕被无形的耳朵听了去，“保密等级特别高，高得吓人。签了一大堆保密协议，连项目名称都不能对外说，内部代号好像叫……‘p’开头的什么。”
“p？”林劫的瞳孔微微收缩。龙穹科技内部以“p”开头的项目，往往涉及最前沿、最敏感甚至最禁忌的领域。他不动声色地问：“具体做什么的？知道吗？”
林雪摇摇头：“不清楚具体内容。但今天下午，主管突然召集我们几个初级设计师开了一个紧急会议，气氛特别严肃。他给我们看了一组……概念图。”
她顿了顿，似乎在回忆，眼神里带着一丝困惑和不易察觉的……不安。
“那些图……怎么说呢，非常……超前。甚至有点……诡异。”林雪组织着语言，“不是我们平时设计的建筑、产品或者UI界面。更像是某种……生物结构和数字代码融合的东西？线条很抽象，但感觉又特别精密复杂。有些部分看起来像神经元的突触，有些又像电路板，还有一些……像是能量流动的轨迹？主管说这只是非常早期的‘灵感草图’，让我们试着理解其中的‘美学逻辑’和‘结构张力’，然后各自发散思维，画一些风格类似的‘氛围图’出来。”
林劫的心沉了下去。生物结构？数字代码？能量流动？这描述听起来，已经超出了常规的工业设计或数字艺术范畴，隐隐指向了某些他曾在龙穹科技内部边缘接触过、但讳莫如深的领域——意识接口？神经植入？甚至是……数字永生？
“然后呢？”林劫的声音依旧平稳，但放在桌下的手已经悄然握紧。
“然后……就感觉怪怪的。”林雪皱起眉头，“主管要求我们所有人把个人设备（手机、平板）都留在会议室外面，只能用公司发的、没有联网功能的绘图板和纸质草图本。会议室里的监控探头也全部打开了，感觉……像是在防贼一样。”她撇了撇嘴，“而且，主管反复强调，绝对不能讨论，不能记录，不能拍照，连画废的草图都要当场粉碎处理。下班前还特意把我们每个人的绘图板都检查了一遍才放我们走。”
林劫的脑海中警铃大作。这种级别的保密措施，远超一个普通的商业项目。龙穹科技在隐藏什么？这个“p”项目，是否就是安雅警告过的、可能存在的那个“潘多拉魔盒”？
“你画了什么？”林劫追问，目光锐利地盯着妹妹。
林雪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缩了缩脖子：“我……我就按照主管说的，试着理解那些图的‘感觉’，画了几张比较抽象的线条组合和光影效果图。感觉……挺丑的，跟主管给的原图完全不是一个档次。”她有些沮丧地低下头，“哥，你说……我是不是能力不够啊？这么重要的项目，主管怎么会让我这种新人参与？感觉压力好大……”
看着妹妹脸上流露出的困惑和一丝自我怀疑，林劫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他太了解龙穹科技了。他们不会无缘无故让一个初级设计师接触这种核心机密项目，除非……她身上有什么他们需要的特质，或者，这本身就是一种试探？甚至……是某种陷阱？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他想起自己离开龙穹的原因，想起那些被掩盖的“意外”和“事故”。这个庞大的系统，为了保守秘密，可以毫不犹豫地碾碎任何可能构成威胁的个体。
“小雪，”林劫的声音低沉而严肃，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听我说，这个项目，不要再碰了。”
林雪惊讶地抬起头：“啊？为什么？哥，这是我好不容易争取到的机会……”
“没有为什么！”林劫的语气陡然变得严厉，甚至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焦躁，“明天就去跟主管说，你能力不足，主动退出这个项目组。随便找个理由，身体不舒服，家里有事，什么都行！”
林雪被他突如其来的严厉吓了一跳，眼圈微微泛红：“哥……你怎么了？这个项目真的很重要，主管说做好了，对我转正评级很有帮助的……”
“评级重要还是命重要？！”林劫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响。他意识到自己失态了，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但眼神中的凝重和担忧丝毫未减。
他走到林雪身边，蹲下身，双手扶住她的肩膀，直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小雪，你记住，在龙穹，有些东西不是机遇，是深渊。那个项目……透着一股邪气。主管给你的那些图，很可能涉及公司最核心、最危险的机密。知道得越多，就越危险。听哥的，离它远点，越远越好。”
林雪看着哥哥眼中从未有过的严肃和近乎恐惧的神色，愣住了。她从未见过哥哥如此紧张，即使是以前他还在龙穹工作时遇到棘手问题，也总是冷静沉着。此刻的哥哥，像一头察觉到致命威胁的孤狼，浑身散发着一种让她心悸的寒意。
“哥……真的……有那么严重吗？”林雪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比你能想象的还要严重。”林劫的声音斩钉截铁，“答应我，明天就退出。不要好奇，不要打听，更不要把你画的任何东西带出来，哪怕是一张废纸。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林雪看着哥哥紧绷的下颌线和眼中深不见底的忧虑，终于缓缓点了点头，虽然眼神里还残留着困惑和不甘：“好……好吧，哥，我听你的。明天我就去找主管说。”
林劫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点，但心中的阴霾却更加浓重。他轻轻拍了拍妹妹的肩膀：“嗯，吃饭吧，菜要凉了。”
两人重新坐下，但餐桌上的气氛已经完全不同。之前的温馨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重的压抑。林雪默默地扒着饭，眼神飘忽，显然还在消化哥哥的话和那个神秘项目带来的冲击。
林劫食不知味。他强迫自己咀嚼着食物，大脑却在飞速运转。龙穹科技……“p”项目……生物与数字融合的概念图……超乎寻常的保密措施……这一切都指向一个极其危险的信号。
他必须弄清楚这个项目到底是什么。不是为了满足好奇心，而是为了小雪的安全。他需要情报，更深入的情报。安雅……那个神秘的情报贩子“墨妃”，或许知道些什么。但联系她意味着更大的风险，意味着他可能从一个漩涡，主动跳入另一个更深的漩涡。
然而，看着对面妹妹低垂的眼帘和微微蹙起的眉头，林劫的眼神变得无比坚定。为了小雪，他愿意再次踏入那片危险的暗网，与魔鬼做交易。
晚餐在沉默中结束。林雪收拾碗筷时显得心事重重。林劫则走到窗边，再次撩开窗帘一角。城市的霓虹依旧璀璨，但在那光鲜亮丽的表象之下，林劫仿佛看到了一张无形的巨网正在悄然收紧，而他和妹妹，似乎已经不知不觉地站在了网的中心。
妹妹的烦恼，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激起的涟漪，正悄然扩散成一场即将席卷而来的风暴。而林劫知道，他必须在这风暴吞噬他们之前，找到那唯一的生路。
喜欢代码：烬请大家收藏：(m.bokandushu.com)代码：烬博看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