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光殿外的莲池，总在晨曦初透时呈现最美的景致。新荷初绽，粉白的花瓣上滚动着晶莹露珠，亭亭立在碧绿莲叶间，随风轻摇。空气里弥漫着清浅的莲香，与水汽交融，织成一张沁人心脾的网。
洛灵瑶难得偷闲，独自立在汉白玉砌成的水榭栏杆边。晨光勾勒着她清绝的侧影，月白道袍曳地，流云广袖垂落，仿佛随时会化作一缕轻烟散去。她望着池中锦鲤悠游，目光沉静，似在观鱼，又似透过粼粼波光，凝视着更遥远的东西。
臭蛋在她脚边扑腾得正欢。一片被晨风吹落的荷叶成了它最新的玩具，它用爪子拍打着卷曲的叶边，又扑上去啃咬叶梗，暗紫色的绒毛在洁白无瑕的地面上格外醒目，留下几道湿漉漉的爪印。偶尔，它会抬头看看洛灵瑶，见她没有制止的意思，便更加放肆地在原地转着圈追逐自己的尾巴。
**一**
回廊尽头传来细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流云仙子捧着新织的霓虹锦走来，裙裾拂过地面，却不染尘埃。她是仙域里最擅长织造的女仙，掌管着所有云霞的编织，连朝晚的彩霞都出自她手。今日她特意梳了飞仙髻，簪着一支流云步摇，行走间环佩轻响，明艳动人。
“尊上。”她在水榭外停下，盈盈下拜，声音如出谷黄莺。双手捧着的霓虹锦流光溢彩，仿佛将朝霞最绚烂的时刻定格在了这一匹锦缎中。
洛灵瑶的目光从莲池收回，淡淡扫过锦缎：“有心了。”
这匹锦缎确实不凡。万年冰蚕丝织就的底料泛着珍珠般的光泽，其间织入了朝霞精华，随着角度变换，会流淌出七彩光晕。更难得的是锦缎上暗合天道韵律的纹路，观之令人心旷神怡。
流云仙子见洛灵瑶多看了锦缎一眼，心中暗喜。她上前一步，莲香扑面而来，那是独属于洛神的清冽气息，让她心跳不由加快了几分。
“尊上您摸摸看，”她又靠近半步，几乎能数清尊上睫毛的阴影，“这料子特别柔软，穿在身上定能......”
她伸出手，指尖即将触碰到洛灵瑶的袖摆。
**二**
就在这一瞬间，空气仿佛凝固了。
洛灵瑶极其自然地侧了侧身，幅度很小，却恰到好处地让流云仙子的手落了个空。她甚至没有看流云仙子一眼，目光依旧停留在霓虹锦上，但周身的气息骤然变了。
如果说方才的洛灵瑶是清冷的月光，那此刻的她就是万载寒冰。一股无形的威压以她为中心扩散开来，水榭内的温度骤降，连莲池的水面都凝结了一层薄霜。
“放下即可。”
四个字，没有任何情绪，却像一堵无形的墙轰然立起，将流云仙子所有的旖旎心思都撞得粉碎。
流云仙子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笑容凝固了。她能感觉到那刺骨的寒意，仿佛再多停留一瞬，自己就会被冻伤。她讪讪地收回手，将霓虹锦轻轻放在旁边的玉台上，指尖都在微微发抖。
“是......尊上若无事，流云告退。”她低下头，不敢再看洛灵瑶。
“嗯。”
依旧是那个毫无波澜的音节，却让流云仙子如蒙大赦，几乎是落荒而逃。来时精心打理的鬓发都有些散乱了，她却顾不得整理。
**三**
臭蛋停止了扑咬荷叶的动作，抬起头，正好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它不能完全理解那些复杂的仙家礼仪，但它有着野兽般敏锐的直觉。在那个女仙试图靠近时，它清晰地感知到了洛灵瑶周身气息的凝滞，那是一种发自本能的排斥，比它在星骸间感受过的极寒还要冰冷。
这与平日里对待它的态度，简直是天壤之别。
它想起自己可以肆无忌惮地蹭她的裙摆，可以在她批阅奏章时趴在她膝头酣睡，甚至可以在她抚琴时，将带着尘土的爪子搭上她纤尘不染的云袖。而她最多只是淡淡看它一眼，从未有过如此冰冷的疏离。
一种奇异的情绪在臭蛋心中滋生。
那不是同情，也不是幸灾乐祸，而是一种对比之后产生的、隐秘的欢喜。像是一颗种子在心底破土而出，舒展着嫩绿的芽尖。
看，她不喜欢别人靠近。
但她允许我靠近。
我是特殊的。
这个认知让它那属于魔皇司渊的灵魂都为之震颤。即便在巅峰时期，他也从未体验过这种被特殊对待的感觉——魔界众生对他只有恐惧与臣服，何曾有过这般毫无保留的接纳？
它迈着小步子走到洛灵瑶脚边，用脑袋亲昵地蹭了蹭她的脚踝，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咕噜”声。
**四**
洛灵瑶低下头，看着脚边这个毛茸茸的小东西。
方才竖起的冰墙瞬间消融，周身寒意如春雪般化去。她弯下腰，伸手将臭蛋抱了起来，指尖自然地梳理着它背上有些凌乱的绒毛。
“顽皮。”她轻声道，语气里听不出半分责备。
臭蛋在她臂弯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将脑袋靠在她胸前，鼻尖萦绕着清冽的莲香，还夹杂着一丝独属于它的、淡淡的终焉气息。这是它与她之间特殊的联系，是任何仙人都无法介入的领域。
洛灵瑶的目光重新投向莲池，看着薄霜渐渐融化，水面恢复波光粼粼。她的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臭蛋的后颈，感受着这个小生命传来的温暖。
界限，一直存在。
对仙娥，对下属，对这片仙域的所有生灵，她都划下了一道清晰的界线。那是众仙之主必须保持的距离，是维系秩序的必要屏障。
可对这个意外闯入她生命的小东西，那条界线从一开始就模糊得几乎不存在。
是因为它能吸收终焉之力，缓解她的痛苦吗？
或许。
但更可能是因为，在它面前，她不必时刻维持那个完美无瑕的洛神形象。它可以弄脏她的地板，可以打扰她的清修，可以在她最脆弱的时候给予最直白的守护。
这种毫无保留的依赖与信任，是她漫长生命中从未有过的体验。
**五**
臭蛋在她怀里翻了个身，露出柔软的肚皮，四爪朝天，一副全然信赖的姿态。
洛灵瑶的指尖轻轻划过它的腹部，感受着绒毛下温热的体温。她想起初遇时它奄奄一息的模样，想起它每次感知到终焉波动时急急忙忙跑来的笨拙，想起在空间乱流中它义无反顾扑向她心口的决绝。
这些记忆像细细的丝线，在她心底织成一张柔软的网。
“尊上。”
水榭外传来仙娥的声音，小心翼翼地保持着距离。
“早膳已经备好了。”
洛灵瑶淡淡应了一声，却没有立即起身。她抱着臭蛋又在栏杆边站了片刻，看着朝阳完全升起，金辉洒满莲池。
臭蛋在她怀里打了个哈欠，粉嫩的舌头卷了卷，然后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闭上眼睛假寐。
这一刻，水榭内安静得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声。莲香袅袅，晨光熹微，她抱着它，像是抱着整个宇宙中唯一真实的存在。
界限分明，却又形同虚设。
这份特殊，只予一人。
不，只予一兽。
洛灵瑶低头看着怀中已然入睡的小家伙，清冷的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
有些界限，生来就是为了被打破的。
而她，心甘情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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