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康城的清查风暴在持续了十余日后，渐渐趋于平静。表面上看，抓捕了一些江湖宵小，惩处了几个与“影煞门”有牵连的小吏，似乎只是一次针对治安的整顿。但权力中枢的人们都心知肚明，那无声的较量已然深入宫闱，只是被一层薄纱勉强遮盖着。
太师府对宫廷的监控骤然加强，几名负责采买、传递消息的低阶宦官悄无声息地换了人，几个靠近冷宫的偏僻院落也被纳入了暗影卫的视线。这种变化细微而精准，如同水银泻地，无孔不入，却又让人抓不住明显的把柄。宫内的气氛变得微妙起来，往日里一些喜欢嚼舌根、传递消息的宫人也都收敛了许多，行走间都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这一日，林默依制入宫，向景和帝与太后禀报关于黑狼部称臣、以及漕运新政与“一条鞭法”试点的最新进展。年轻的景和帝听得似懂非懂，目光更多是被殿外枝头跳跃的鸟儿吸引。珠帘之后的太后，则始终保持着端庄的沉默，只是在林默提及岁入有望增加三成时，才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奏对完毕，林默正欲告退，太后却忽然开口，声音平和听不出喜怒：“哀家听闻，前几日京城不甚安宁，竟有宵小胆大妄为，惊扰了格物院？太师受累了。”
林默脚步微顿，躬身答道：“劳太后挂心，不过是些许毛贼，已被有司擒拿惩处，并未造成太大损失。京畿重地，绝不容此类事件滋生，臣已责令相关部门加强巡防，定保宫内宫外安宁。”
“如此便好。”太后淡淡应了一句，便不再多言。
简单的对话，却暗藏机锋。太后提及此事，既是表示关切，也未尝不是一种试探，想知道林默对此事追查的底线在何处。而林默的回答，则明确划出了红线——安宁不容破坏，追查不会停止，但暂时不会波及宫廷核心。
退出大殿，行走在漫长的宫道上，林默能感受到来自暗处的一些窥探目光。他面色如常，步伐沉稳，心中却是一片冰寒。宫廷这潭水，比他预想的还要深。袭击格物院，无论主使者是谁，其目的恐怕不仅仅是破坏，更是一种挑衅，一种试探他反应和底线的行为。
回到太师府，侯三立刻呈上了一份密报。“太师，我们监视的那个前朝失势的老太监，前日夜里暴病身亡了。仵作验看，似是旧疾复发，但时间太过巧合。”
“灭口？”林默眼中寒光一闪。线索到这里，似乎又断了。“他死前接触过什么人？”
“他深居简出，接触的人不多。但在他死前半天，曾有一个负责给冷宫送饭的小太监，在他住处附近逗留过片刻。我们查了那个小太监，背景很干净，入宫时间不长，平日里沉默寡言，看不出异常。”
“盯紧他。”林默下令，“还有，之前抓获的那些‘影煞门’的人，再审，看看有没有人听说过与宫中传递消息的特定方式，或者……某些特殊的信物。”
“是！”
就在林默致力于厘清宫内迷雾之时，外部局势也在悄然变化。兀术在接到南朝同意派遣人员的回复后，态度愈发积极，不仅迅速划出了供南朝“教习”使用的营地，还主动提出，希望南朝能帮助黑狼部建立一座“小型格物院”，学习打造工具、改良牧草甚至初步的医药知识。这显示出兀术并非完全被动接受，他也在试图利用南朝的资源，从根本上提升部落的实力。
林默批准了这个请求，派遣了一支由格物院匠师、医官和几位精通部落事务的低级文官组成的队伍，携带部分书籍和工具前往草原。这是一次文化和技术输出的尝试，其长远影响，或许比单纯的军事援助更为深远。
北朝方面，慕容克似乎暂时放缓了对草原的直接干预，将精力完全集中在了灰岩堡。暗线付出巨大代价传回消息，北朝新组建的“神火营”已初具规模，装备了超过两百架那种新式的、可快速组装拆卸的抛射器（被北朝称为“旋风炮”），并囤积了大量的“石脂水”和特制的燃烧罐。慕容克甚至举行了小范围的阅兵，宣称已找到克制南朝“惊雷”之法。
“根据内线描述，那种‘旋风炮’结构巧妙，利用扭力发射，射程虽仍不及我军火炮，但远超普通弓弩，且发射频率很高。”侯三汇报时，脸上带着一丝忧虑，“若数百架齐射‘石脂水’，威力不容小觑。”
“知道了。”林默神色不变，“告诉墨衡，加快‘猛火油柜’和‘铁壁战车’（设想中的装甲车辆）的研制。另外，让神机营加强应对火攻的训练，尤其是如何在烟与火中保持阵型，快速转移炮位。”
技术的你追我赶，已进入白热化。林默深知，下一次与慕容克的碰撞，很可能是一场烈火与钢铁的残酷交响。
内忧外患之际，林默推动的“实学馆”正式挂牌成立。选址就在格物院旁，首批招募了三百名寒门子弟和军中识字士卒。开学之日，林默亲自到场，并未多言，只是勉励学子们“格物致知，学以致用，报效国家”。没有盛大的仪式，没有繁琐的礼节，但这所摒弃了经义八股、直指实用之学的学馆，其成立本身，就是对旧教育体系的一次猛烈冲击。国子监内，几位老博士闻讯后，称病不出，以示抗议，但也仅此而已。在太师如日中天的权势和实实在在的用人导向面前，他们的抗议显得苍白无力。
京华的天空，云卷云舒。宫闱深处的暗影，草原之上的合作，北境之外的磨刀声，还有那悄然兴起的新学……这一切，都汇聚成一股巨大的、奔流向前的时代洪流。
林默站在太师府的望楼上，手中拿着一份刚刚收到的、来自海外夷洲的简报。“破浪号”在探索更东方的航程中，遭遇了罕见的风暴，损失不小，但也意外地发现了一串新的、有淡水补给的岛屿（推测为琉球群岛），并带回了岛上土着使用的、一种不同于中原的独特织物。
前景与风险并存，机遇与挑战共生。他放下简报，目光再次变得坚定而深邃。无论暗处还有多少阴谋，无论北方还有多少强敌，他已然选择的这条路，必将坚定不移地走下去。因为他手中握着的，不仅是权柄，更是开启一个全新时代的钥匙。而这一切，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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