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令人心悸的灵气源头,并非源于无尽虚空,而是清晰地指向了宗门西南方的一隅。
那是一种混乱、狂暴而又夹杂着一丝微弱生机的奇异波动,与他体内那条若有若无的因果线产生了某种难以言喻的共鸣。
这感觉就如同一根无形的弦被骤然拨动,震得他神魂都为之摇曳。
墨羽猛地睁开双眼,额角的剧痛尚未完全消散,但他的目光已然锐利如鹰。
他顾不得调息,翻身而起,身形一晃便已出现在静室之外。
几乎是同一时刻,三道流光从不同方向电射而至,稳稳地落在他身前,正是灵雪瑶、白若薇与林远萧。
“西南方,有异动。”灵雪瑶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清冷,她那身素白长裙在夜风中微微拂动,银色长发下的赤色双瞳,此刻正凝视着灵气波动的源头,眸光深邃,看不出情绪。
“这股灵气……好生驳杂,不像是妖兽作祟,倒像是……”林远萧剑眉紧锁,他手按剑柄,周身灵力蓄势待发,显然已做好了战斗准备。
白若薇则面带忧色,轻声道:“我们快去看看,免得有弟子出事。”
墨羽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点了点头。
他的心跳得有些快,那股熟悉的悸动再次浮上心头。
自从他身上的因果线被灵雪瑶点破之后,宗门内接二连三发生的异动,似乎都与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难道这一次,也与他的身世有关?
那个隐藏在迷雾之后的真相,是否又要掀开一角?
四人不再迟疑,化作四道长虹,撕裂夜幕,朝着西南方向疾驰而去。
夜风呼啸,从耳边刮过,带着山林间清冽的草木之气。
墨羽紧跟在灵雪瑶身后,他的神识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异常。
灵雪瑶的遁光虽然依旧迅捷如电,但她的步伐似乎有那么一瞬微不可察的凝滞。
就像是疾驰的马车,车轮在某个瞬间被一颗小石子绊了一下,虽无大碍,却破坏了那份圆融无暇的流畅感。
他凝神望去,只见她那如月华般倾泻的银发之下,一双赤瞳正以极高的频率闪烁着细微的波动,仿佛平静湖面下暗流涌动。
那不是警惕,也不是杀意,而是一种被强行压抑的忧虑与挣扎。
这种感觉,墨羽并不陌生。
每一次宗门出现与他相关的异动时,她似乎都会流露出类似的情绪,只是这一次格外明显。
心中疑窦丛生,墨羽稍稍加速,与她并肩而行,压低了声音试探道:“师尊,这次的灵气波动,你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发觉的小心翼翼。
灵雪瑶的侧脸线条完美得如同冰雪雕琢,闻言,她甚至没有转头看他一眼,只是淡漠地吐出几个字:“专心赶路,莫要分心。”
语气冰冷,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异样只是墨羽的错觉。
但墨羽却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她在掩饰,她在用这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来掩盖内心深处真正的想法。
墨羽识趣地闭上了嘴,但心中的疑云却愈发浓重。
很快,异动的源头便出现在眼前。
那是一座早已废弃多年的炼丹房,坐落在宗门外围一处偏僻的山坳里。
还未靠近,一股浓烈的焦糊味和灵力逸散的混乱气息便扑面而来。
四人落地,只见炼丹房的大门早已被炸得四分五裂,院内更是狼藉一片。
数十张绘着繁复符文的黄纸漫天飞舞,如同黄色的蝴蝶,最终无力地飘落在地。
一座半人高的青铜药鼎从中断裂,碎片崩得到处都是,地面上还残留着一个尚未完全消散的、灵光黯淡的阵法雏形。
一个身穿外门弟子服饰的少年正灰头土脸地跪在废墟中央,瑟瑟发抖,脸上满是惊恐与后怕。
林远萧上前查看了一番,不禁摇头失笑:“原来是这小子不知天高地厚,竟想在此地私自研习上古合炼阵,结果灵力控制不当,引动了丹炉内的残余药力,导致炸炉。虚惊一场。”
白若薇见那弟子并无大碍,只是受了些惊吓,便走上前去温言安抚了几句,让他自行去戒律堂领罚。
一场惊心动魄的灵气异变,最终竟以这样一种啼笑皆非的方式收场。
林远萧和白若薇确认再无危险后,便先行离去。
那名犯错的弟子也垂头丧气地跟在他们身后,准备去领受责罚。
转眼间,原本喧闹的废墟前只剩下墨羽和灵雪瑶两人。
夜风吹过,卷起几张残破的符纸,发出沙沙的声响。
灵雪瑶转身,似乎也准备离开。
就在她迈步的瞬间,墨羽一个闪身,拦在了她的面前。
“师尊。”他的声音有些沙哑,目光灼灼地盯着她,那双漆黑的眸子里,映着漫天星辰,也映着一丝不肯退让的执拗。
灵雪瑶停下脚步,眸光清冷地看着他,不发一言。
“从天衍秘境的因果线,到后山的灵脉震动,再到今晚的炸炉……师尊,这一切真的只是巧合吗?”墨羽深吸一口气,将心中积压已久的疑问尽数倾泻而出,“为何每一次看似寻常的异动,都让我感觉像是在刻意掩盖着什么?我身上的这条因果线,究竟连着谁?我到底是谁选中的‘范例’?!”
他的语气恳切而焦灼,像一个在迷雾中跋涉了太久,迫切需要一丝光亮的旅人。
他不想再被蒙在鼓里,不想再当一个被命运牵引的傀儡。
他需要一个答案,哪怕那个答案会无比残酷。
听到“范例”二字,灵雪瑶的眸光骤然收缩,一股彻骨的寒意如霜雪般从她身上弥漫开来。
她藏在宽大袖袍下的指尖,几不可察地微微颤抖了一下。
那双总是古井无波的赤瞳,此刻竟掀起了滔天巨浪,却又被她以绝强的意志死死压制住。
她凝视着墨羽,良久,才从唇间挤出几个字,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冰雪凝结而成:“非你,该知。”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整个人的身影骤然变得虚幻,随即化作一道璀璨的银色光华,冲天而起,瞬间便消失在了夜幕的尽头。
速度之快,甚至在原地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空间裂痕,久久未能弥合。
墨羽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却只抓到了一片冰冷的空气。
他怔怔地站在原地,唯有一缕极淡的、清冷如雪莲的残香,萦绕在他身侧,仿佛还附着在他那条看不见的因果线上,似在嘲弄他的不自量力。
“唉……”一声轻叹在身后响起。
不知何时,白若薇和林远萧又折返了回来。
白若薇走到他身边,伸出温润的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别逼她了,墨羽。”她的声音柔和而通透,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灵瑶师叔她……或许有自己的苦衷。有时候,答案不在于追问,而在于观察。”
林远萧也走了过来,他不像白若薇那般感性,而是沉声道:“若薇说得对。一味地正面冲撞,只会让她把心门关得更紧。既然直接的线索被斩断了,我们不妨换个思路。”
墨羽缓缓转过身,眼中带着一丝迷茫:“什么思路?”
林远萧目光沉静,分析道:“我们三个是一同拜入玉瑶宗的。你仔细想想,从我们初入宗门那天起,有没有发生过什么不同寻常,但当时被我们忽略掉的细节?任何反常之处,都可能是解开谜团的线索。”
白若薇也点头附和:“是啊,很多惊天秘密的开端,往往都隐藏在最不起眼的寻常小事之中。”
朋友的劝慰如同一股清泉,缓缓流淌过墨羽焦灼的心田。
他紧握的双拳,终于慢慢松开。
是啊,追问无果,或许后退一步,从源头开始梳理,反而能看到不一样的风景。
观察……细节……初入宗门的那一天……
墨羽闭上双眼,纷乱的思绪渐渐沉淀下来。
他屏蔽了周围的一切,任由心神沉入记忆的深海,逆流而上,回到了那个改变他一生命运的午后。
他踏上玉瑶宗山门白玉阶梯的那一刻,周围的景象、声音、气味……一切的一切,都开始在他的脑海中重新构建。
他的记忆精准地锁定在了某个瞬间,一个当时被所有人都当做是祥瑞之兆,如今回想起来却诡异无比的细节上。
那一道心悸的灵气源头,飘渺而遥远,却又带着一种致命的吸引力,仿佛深渊在对他发出无声的召唤。
那感觉转瞬即逝,快得让他以为是魂魄撕裂产生的错觉。
然而,那种被某种更高层次存在窥探的森然寒意,却已深深烙印在他的神魂深处。
墨羽喘息着,冷汗浸湿了背脊。
他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试图再次捕捉那丝气息,却只剩下一片虚无。
识海中的裂痕依旧刺痛,但此刻,一种比肉体痛苦更甚的疑云笼罩了他。
这绝非偶然。
他闭上眼,纷乱的思绪强行沉淀,意识如退潮般回到了一切开始的那一天——他踏入玉瑶宗山门的那一刻。
记忆的画卷缓缓展开。
那一日,本是初秋,宗门之内却百花逆时绽放,秾艳得近乎诡异,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到发腻的甜香。
护山灵禽非但没有发出清越的迎新之鸣,反而在高空盘旋哀啼,声音凄厉,仿佛在预警着某种灾祸的降临。
而最清晰的,是他在迎新台上,遥遥望见的那位风华绝代的宗主——清婉真人。
所有人都沉浸在宗主仙颜的风采中,唯有他,凭借着远超常人的神识,捕捉到了清婉真人脸上那一闪而逝的怔忡。
那不是惊喜,不是欣赏,而是一种混杂着惊疑、错愕,甚至是一丝……忌惮的复杂神情。
那眼神在他身上停留了不足半息,便恢复了古井无波的淡然,快到让墨羽自己都以为是错觉。
可如今想来,百花逆开为“祭”,灵禽悲鸣为“殇”,宗主怔忡为“劫”。
种种异象,环环相扣,都指向了他这个新入门的弟子。
他究竟是谁?
他的到来,又为这看似平静的玉瑶宗带来了什么?
“墨羽,你怎么样?”
林远萧和白若薇的声音将他从沉思中拉回。
他睁开眼,眸中的血丝尚未完全褪去,却多了一份前所未有的凝重。
“我没事,”他摇了摇头,声音有些沙哑,“我记起了一些事。我入门那天,有许多不对劲的地方。我想,答案或许就藏在那里。”
白若薇冰雪聪明,立刻明白了墨羽的意图。
“你是说……迎新台?那日当值的执事,我恰好认得。她叫云秀,在宗门内务司任职,为人一向谨慎。若说有人知道些什么,她或许是其中之一。”
三人一拍即合。
由白若薇出面,以核对新弟子名录的由头,很轻易便在一处僻静的竹林回廊里,约见到了那位云秀执事。
云秀是个面容普通的女子,修为不高,见到林远萧与白若薇这两位亲传弟子,显得颇为拘谨,目光在触及墨羽时,更是下意识地避开了。
“云秀师姐,”白若薇温和地开口,递上一枚灵气盎然的玉简,“我们只是想向你确认一下,墨羽师弟入门那日,名录登记、灵根检测等流程,是否一切都合乎规矩?最近宗内有些风言风语,我们也是为了厘清事实。”
那记录玉简被云秀下意识地紧紧攥在掌心,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她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连连点头:“白师姐说笑了,当日一切流程皆由我亲手经办,绝无半点差池。所有记录都存档在案,完全合规,没有任何……任何异常。”
她嘴上说着“没有异常”,眼神却频频躲闪,不敢与任何人对视,掌心的汗水甚至浸湿了光滑的玉简表面,留下了一道浅浅的水痕。
这番欲盖弥彰的姿态,已然说明了一切。
墨羽心中那股被压抑的戾气再次翻涌。
他不需要证据,只需要一个真相。
他向前踏出一步,双眸深处,金色的光晕一闪而过。
“逆命之瞳,开!”
刹那间,眼前的世界化作了因果交织的线条。
云秀执事身上那条代表着她命运的因果线,此刻竟被一缕缕浓稠如墨的黑丝死死缠绕,那些黑丝散发着不祥与诅咒的气息,分明是被人以大神通强行遮掩了某段至关重要的因果!
她在撒谎,她在拼命掩盖一个足以颠覆一切的秘密!
滔天的怒意如火山般在墨羽胸中爆发。
又是这种感觉!
又是这种被无形黑手操控、被谎言与迷雾笼罩的无力感!
他不管什么后果,只想撕开这虚伪的表象,将真相赤裸裸地揪出来!
“说!”墨羽的声音骤然变得冰冷,一股磅礴的威压猛地罩向云秀,“那一天,究竟发生了什么?是谁让你隐瞒的!”
云秀被这股气势骇得脸色煞白,双腿一软,险些瘫倒在地。
就在墨羽准备动用神魂秘术强行逼问的瞬间,一只坚实有力的手,如铁钳般紧紧抓住了他的手腕。
“住手!”
林远萧一把将他拽到身后,对着他低声怒喝,声音压抑却充满了急切:“你疯了吗?这里是宗门腹地,到处都是监察法阵!此刻逼问,只会瞬间引来执法殿,你想把我们所有人都拖下水吗?”
他的语气中,带着一种墨羽从未听过的、罕见的护短之意。
那双向来锐利如剑的眸子里,此刻燃烧的不是战意,而是焦灼与维护。
墨羽心神一震,被怒火冲昏的理智稍稍回笼。
他看向惊魂未定的云秀,又看了看一脸凝重的林远萧和白若薇,明白自己确实鲁莽了。
一旦惊动执法殿,他们非但问不出真相,反而会因为“胁迫同门”的罪名而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收回了气势。
然而,就在他偏过头的这一刹那,眼角的余光敏锐地捕捉到了远处一棵千年古树的浓密阴影中,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那是一双眼睛。
一双幽深得仿佛能吞噬光线的瞳眸,隔着遥远的距离,一闪而逝。
那眼神冰冷如万载玄冰,沉寂如无底深渊,没有丝毫情绪波动,却又仿佛早已洞悉了这里发生的一切。
那是一种纯粹的、居高临下的审视,如同神只在漠然注视着棋盘上挣扎的蝼蚁。
最让墨羽头皮发麻的是,那双眼睛所携带的气息——阴冷、诡谲、古老而强大,绝对不属于玉瑶宗任何一名弟子,甚至与他所见过的所有长老、真传都截然不同!
是谁?!
墨羽猛地转头望去,可那片树影下空空如也,只剩下斑驳的阳光和摇曳的枝叶,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他的幻觉。
可他知道,那不是幻觉。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他们自以为隐秘的调查,从一开始就暴露在了一双未知的眼睛之下。
对方是谁?
是敌是友?
是那遮掩天机的黑手,还是另有图谋的第三方?
林远萧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却一无所获,不禁皱眉道:“怎么了?”
“没什么,”墨羽缓缓摇头,将那双幽瞳的影像深埋心底他看着一脸后怕、匆匆告罪离去的云秀背影,心中却再无半分怒意,只剩下冰冷的平静。
强逼是行不通的。
云秀身上的因果黑丝,背后牵扯的存在远非他们现在所能抗衡。
线索在此中断,而暗处的窥探者,更像一张无形的大网,将他们牢牢罩住。
夜色渐深,墨羽独自回到自己的居所。
今日的遭遇让他心乱如麻,无论是那飘渺的灵气源头,还是那惊鸿一瞥的神秘幽瞳,都预示着前方的道路充满了未知与凶险。
他盘膝静坐,却怎么也无法进入修炼状态,脑海中反复回放着入门以来的种种细节,试图从中找出一条被忽略的线索。
越是焦躁,思绪便越是混乱。
他索性放弃了修炼,起身在书架前踱步。
目光扫过一排排深奥的功法玉简,最终,却鬼使神差地停留在了一本蒙着薄尘的入门图录上。
那是他刚入门时,宗门发放的基础读物,名为《凡俗百态图录》,记载的并非修仙秘法,而是山川地理、风土人情等凡俗杂学,用以稳固道心,防止修士与尘世脱节。
他早已翻过一遍,便将其束之高阁。
此刻,他心中却莫名一动。
大道至简,或许,那些被他忽略的最基础、最不起眼的东西里,反而隐藏着解开谜局的钥匙。
他拂去上面的灰尘,带着一丝连自己都说不清的预感,缓缓翻开了书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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