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华如水,却被浓云遮蔽,今夜无星也无月,正是月隐之时。
尘心阁,这座矗立于青岚宗后山悬崖边缘的废弃楼阁,早已被岁月遗忘了不知多少年。
阁楼的木质结构在夜风中发出“吱呀”的呻吟,仿佛在诉说着古老的秘密。
阁内,尘埃在几点微弱的灵石光芒下浮动,如金色游鱼。
墨羽静立于阁楼中央,面前摆放着一面古朴的铜镜。
镜面斑驳,却奇异地映不出任何光影,只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混沌。
他的身侧,白若薇手捧着一个布满繁复符文的玉质阵盘,指尖因紧张而微微泛白。
“《情劫录·残卷》上说,这‘镜心通幽术’极为凶险,是以施术者自身为祭,强行撕开因果一角,窥探天机。你……真的决定了吗?”白若薇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耳的颤抖,既有对未知秘法的敬畏,更有对眼前人的担忧。
墨羽没有回头,目光始终锁定在那片混沌的镜面上。
他的神情异常平静,仿佛即将面对的不是神魂撕裂的风险,而是一场寻常的修行。
“若薇,我们已经没有别的路了。”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那些仙子们的情劫,宗门典籍里的记载,都像是一块块精心拼凑的碎片,唯独缺少了最核心的那一块。我必须知道,我究竟是谁,又为何会成为她们命定的劫。”
白若薇深吸一口气,不再劝阻。
她知道墨羽的执念,那份执念早已刻入骨髓。
她将灵力缓缓注入阵盘,玉盘上的符文逐一亮起,散发出柔和的青光,将整个尘心阁笼罩其中。
她颤抖着,开始念诵从残卷上抄录下的引灵咒文,古老而晦涩的音节在空旷的阁楼里回荡。
“典籍说……唯有‘被情所缚而不自知者’才能照见真影,墨羽,你才是唯一的钥匙。”她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解释给墨羽听,又像是在说服自己。
眼中闪烁着的光,一半是期待,一半是恐惧。
就在法阵启动的同一瞬间,尘心阁外百丈处的一棵古槐树影下,一道身影悄然融入黑暗。
林远萧屏住呼吸,心脏在胸膛里狂跳。
他不敢靠得太近,生怕被白若薇的阵法察觉,只能远远地感受着那股正在被唤醒的、禁忌般的气息。
疯子!这两个人都是疯子!
林远萧的拳头死死攥紧,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墨羽在做什么。
那不仅仅是一次追溯因果的法术,更是对青岚宗立派之初设下的某个古老封印的直接挑衅!
《情劫录》根本不是什么上古秘闻,而是宗门禁忌中的禁忌,是开启某个灾祸的钥匙!
一旦封印被触动,最轻的后果也是山崩地裂,灵脉错乱。
而墨羽,作为仪式中心,必然会第一个被反噬之力撕碎神魂,永世不得超生。
到那时,宗门彻查下来,他私通外宗,暗中将残卷泄露给白若薇的弥天大罪,也将在劫难逃。
那可是诛九族的死罪!
他本以为,这只是一个让墨羽身败名裂的圈套,却万万没想到,墨羽竟真的敢用自己的性命去赌一个虚无缥缈的答案!
阁楼内,随着白若薇最后一个音节落下,玉盘光芒大盛。
墨羽凝视着铜镜,猛然催动了左眼。
那只异于常人的眼瞳深处,金色的符文飞速旋转,正是他的天赋神通——逆命之瞳!
刹那间,他眼前的世界褪去了所有色彩,化为一片灰白。
唯有那面混沌的铜镜,仿佛被滴入了浓墨的清水,中心漾开一圈圈涟漪。
紧接着,异变陡生!
无数道纤细如发的血色红线,凭空从镜中喷薄而出,如拥有生命的藤蔓,瞬间缠绕上墨羽的身体。
每一根红线都连接着一段因果,一段尘封的情感。
他的脑海轰然炸响,无数画面与声音如潮水般涌来。
“墨羽师兄,若没有你陪我走过那段心魔路,我早已坠入魔道……”清丽如水的脸庞带着凄然的笑意,那是天泉峰的柳师妹,她最终在情劫中香消玉殒。
那根缠绕在他手腕的红线,冰冷刺骨,带着死志的绝望。
“我恨你!墨羽!为何要让我看清这一切,却又不属于我!”骄傲如凤凰的丹霞峰大师姐,在画面中泪流满面,眼中是爱恨交织的火焰。
那根缠绕在他心脏的红线,灼热如烙铁,充满了不甘与怨念。
“愿来世,你我只是寻常人……”一个又一个他曾以“陪练”身份助其渡过情劫的仙子面容,在他眼前逐一闪现。
她们的哀怨、她们的眷恋、她们的痴狂、她们的死志……所有被压抑的情感,在这一刻通过这些因果红线,疯狂地倒灌进他的神魂!
“唔!”
墨羽发出一声闷哼,心头剧震,仿佛被万千根钢针穿透。
他从未想过,自己每一次所谓的“帮助”,竟然在对方心中留下了如此沉重而绝望的烙印。
这些根本不是考验,而是……诅咒!
一缕鲜血,从他的鼻腔缓缓流下。
紧接着,是眼角,是耳孔,是嘴角……七窍之中,皆有血丝渗出。
他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脸色惨白如纸,但那双催动着逆命之瞳的左眼,却依旧死死地盯着镜中越来越混乱的红线风暴。
“墨羽!”白若薇惊呼出声,她想中断法术,可阵法已成,此刻强行停止,只会让反噬来得更猛烈。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墨羽的气息越来越弱,生命力正被那些红线疯狂吞噬。
树影下的林远萧再也无法保持镇定。
他看到了,那尘心阁上空,一丝丝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黑色裂缝正在悄然蔓延,那是宗门大阵的根基,是那个古老封印松动的迹象!
不能再等了!
墨羽死不足惜,但封印若是破了,他林远萧也得跟着陪葬!
“轰!”
一声巨响,尘心阁本就脆弱的木门被一股狂暴的灵力直接轰碎。
林远萧双目赤红,如一头发怒的雄狮冲了进来,直扑向仪式中心的墨羽。
“住手!你这个疯子!”他怒声咆哮,声音因恐惧而扭曲,“你不是在找答案,你是在唤醒禁忌!”
他的手掌裹挟着凌厉的劲风,眼看就要拍在墨羽的后心,强行中断他的灵力运转。
然而,一道娇小的身影却更快地闪到了他的面前。是白若薇!
她张开双臂,死死挡在法阵之前,清秀的脸庞上挂着两行清泪,眼神却异常坚定。
“不!”
林远萧一掌将至,却在最后关头硬生生偏转了方向,掌风擦着她的肩膀而过,将她身后的梁柱轰出一个大洞。
“你滚开!你想跟他一起死吗?”林远萧怒吼。
“若不试一次,我们永远不知道他是牺牲品还是救世主!”白若薇的泪水滑落,声音却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你给我走开!”
话音未落,她手中的玉符阵盘猛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刺目青光!
那光芒不再柔和,而是充满了某种镇压与守护的强大力量,竟形成一道光幕,将林远萧狂暴的灵力硬生生挡在了外面。
更令人惊奇的是,这股青光也暂时性地稳住了阁楼内狂乱失控的灵流,为墨羽争取到了片刻喘息。
但这片刻,对墨羽而言,却像是永恒的酷刑。
他的意识已经模糊,像一叶在惊涛骇浪中即将倾覆的孤舟。
无数仙子的悲泣与嘶吼在他脑中交织成一片刺耳的魔音,那些血色的因果线越收越紧,仿佛要将他的神魂彻底勒断、碾碎。
痛,深入骨髓的痛。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分解,意识正在消散。
就在他即将彻底沉入无边黑暗的刹那,那狂乱的因果风暴之中,仿佛有什么东西,从比时间更古老的沉睡中,被惊醒了。
那片被遗忘的尘埃,此刻正以一种无法理解的方式,在墨羽即将崩塌的识海中掀起滔天巨浪。
他的意识仿佛一叶风中孤舟,被无数猩红丝线死死缠绕,拖拽着沉向无尽深渊。
每一根丝线都连接着一段被篡改的因果,其上承载的沉重业力,足以压垮任何窥探者的神魂。
墨羽的神智正飞速流逝,眼前的景象化作扭曲的光影,就连呼吸都成了奢望。
就在他即将彻底迷失,化为这因果之网一部分的刹那。
一道飘渺而古老的声音,仿佛跨越了万古岁月,直接在他即将崩塌的识海中响起。
那声音不辨男女,没有丝毫情绪,却带着洞穿一切的威严。
“第九十九人……已动心。”
这简短的六个字,如一道惊雷劈开混沌!
动心?谁动心了?
墨羽残存的意识猛然一震,这没头没尾的话语,却像一把钥匙,瞬间开启了他血脉深处某个被尘封的本能。
他来不及思考,也无力思考,身体完全被求生的意志所支配。
“噗!”
他猛地一咬舌尖,腥甜的铁锈味在口中炸开。
剧痛换来一丝短暂的清明,墨羽用尽全身最后的气力,抬起颤抖的右手,以精血为墨,以指为笔,在虚空中急速勾勒。
那是一个残缺不全的印记,古朴而苍凉,仿佛是某个巨大轮回圆环上崩落的一角。
随着他指尖的划动,四周的猩红丝线仿佛感受到了天敌的威胁,疯狂收束,要将他彻底碾碎。
“开!”
墨羽喉间挤出一声嘶哑的咆哮,将那枚沾染着他本命精血的残缺镜印,毅然决然地按向了身前那面震颤不休的古铜镜!
当血印与镜面接触的瞬间,时间仿佛静止了一刹。
紧接着,是极致的毁灭。
“嗡——咔嚓!”
古朴的铜镜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哀鸣,镜面之上,裂纹如蛛网般瞬间蔓延!
下一刻,轰然炸裂!
无数碎片裹挟着岁月的气息四散飞溅。
而那些曾将墨羽拖入绝境的猩红丝线,在铜镜破碎的刹那,仿佛失去了所有根基,发了疯似的向着空中那一点汇聚。
它们不再是束缚,反而像是被某种更恐怖的存在强行吞噬、吸收。
转瞬间,所有红线尽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道横亘于半空,深邃得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漆黑裂缝。
裂缝静静悬浮,没有泄露出一丝一毫的能量波动,却比之前的万千红线更让人心悸。
随后,一声叹息从中传出。
那叹息悠远、苍凉,却又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熟悉感,仿佛是……他自己发出的。
紧接着,一个低沉而沙哑的声音,缓缓响起。
每一个音节都仿佛敲在墨羽的灵魂深处,那声线竟与他自己的别无二致,只是多了一份洞穿千古的沧桑。
“这一局,我回来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一股无法抗拒的冰冷力量从裂缝中涌出,并非灌入他的四肢百骸,而是精准地、蛮横地直冲他的左眼!
剧痛如烈火灼烧,又似寒冰锥刺,让他忍不住发出一声闷哼。
剧痛之中,一个决绝的背影,一句冰冷的誓言,被这股力量强行烙印在他的脑海最深处,与左眼的刺痛纠缠不休,仿佛永世不得磨灭的诅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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