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原的晨雾还没散透,阮枫的牛皮靴就踩上了铁炉铺外的碎石路。
她怀里的粗布包裹沉得压手,里面是攒了半个月的合金碎片——从废弃工厂拆的散热片,从坍塌车库撬的车门板,每一片边缘都磨得发亮,是她在废墟里猫着腰用铁钳一点点抠出来的。
铁炉铺的铁皮门半敞着,伊泽的工具箱堆在门口,扳手和焊枪东倒西歪,像被风刮乱的星子。
阮枫刚跨进门,就被一股灼热的金属气裹住——后墙的熔炉正吐着橘红的火舌,映得伊泽的护目镜泛着蜜色。
他正蹲在工作台前敲一块变形的齿轮,听见动静抬头,护目镜滑到鼻梁上,露出半张沾着黑灰的脸:“来得挺早啊,小怕痛。”
阮枫把包裹轻轻放在他脚边,粗布窸窣作响,露出底下几截闪着冷光的合金:“上次说的护甲材料,都带来了。”她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指节泛白,“还有回收的旧电池,在门口的木箱子里,陈守诚说修修能用。”
伊泽用戴着手套的手拨了拨碎片,金属相撞的脆响里,他突然笑了:“你知道做这套护甲最难的是什么吗?”没等阮枫回答,他抄起块边缘带锯齿的合金片,在指尖转了个圈,“不是找材料,是试装时的神经反馈。晶矿导能层会把痛感放大十倍——你躲攻击时肌肉怎么绷的,关节怎么转的,它都要‘尝’一遍痛才能记住。”他忽然凑近,护目镜后的眼睛亮得像熔炉里的火星,“怕吗?”
阮枫的后颈瞬间绷直。
她想起三天前在矿洞里,岩缝里的矿虫擦过她脚踝时,那阵刺痒的痛;想起上个月被酸液溅到衣袖,焦糊味里那丝灼痛的预警。
那些曾让她发抖的疼,此刻在记忆里翻涌,却不再让她想缩成一团。
“疼……”她舔了舔发干的嘴唇,盯着伊泽护目镜上自己的倒影,“疼会告诉我哪里危险。”她伸手按住工作台,掌心能摸到金属的余温,“伊泽,我要的不是躲得更快,是……”她顿了顿,喉结动了动,“是能站在前面,让别人不用替我挡刀。”
伊泽的手停住了。
他慢慢直起腰,护目镜滑下来遮住眼睛,阮枫看不见他的表情,却听见他低低笑了一声,带着点哑:“行。”他转身从架子上扯下张新的设计图,铅笔在纸上唰唰游走,“用无人机骨架做内撑,轻,能跟着你的动作缩——”他突然抬头,铅笔尖点着图纸上的菱形纹路,“导能层用晶矿切片,你动的时候,这些片会像鱼鳞似的错开,把痛感变成震动传给你……”
阮枫凑过去。
图纸上的护甲线条流畅,像被风揉过的黑绸,肩甲处还画了个小太阳,是伊泽惯用的标记。
她伸手碰了碰图纸边缘,指尖被铅笔灰染成浅黑,“这是……”
“给你的。”伊泽把图纸推到她面前,“上次你说要星星色,我改了。”他用铅笔在护心镜位置画了道银线,“黑底衬银,像荒原的夜,星星更亮。”
阮枫的睫毛颤了颤。
她想起第一次见伊泽时,他蹲在改装车底下焊零件,抬头时护目镜上全是油泥;想起他说“眼泪换不了命”时,嘴角叼着的扳手晃啊晃。
此刻图纸上的银线在晨光里发亮,她忽然觉得,那些在废墟里捡碎片的日子,那些被碎石划破手掌的疼,都有了重量。
“叮——”
铁门被撞开的声响惊得阮枫缩了下肩膀。
她转头,看见克劳斯庞大的身影堵在门口,肩上的电磁盾牌裂了道半指宽的缝,像道狰狞的疤。
他怀里还抱着半块烧焦的电池,金属味混着血锈气涌进来。
“修盾。”克劳斯的声音像石头砸在铁砧上,他把盾牌轻轻放在工作台另一头,指腹抚过裂痕,“昨晚在红沙谷碰到酸液巨蜥群,这盾替陆安国挡了七次喷吐。”
伊泽吹了声口哨,抄起焊枪凑过去:“你这盾能撑到现在,算它命硬。”他用尖嘴钳敲了敲裂痕边缘,火星溅起来,“换套新的吧?我这有刚熔好的钛合金——”
“不用。”克劳斯打断他,低头盯着盾牌上的划痕,“盾不在新旧。”他的拇指蹭过盾面一道浅痕,那是上个月替阮枫挡夜嚎狼时留下的,“在谁挡在前面。”他忽然抬头,蓝眼睛里像落了片冰川,“但我得活着回来,才能继续当那面墙。”
伊泽的焊枪顿了顿,转头瞥了眼阮枫手里的图纸。
他扯了扯嘴角:“你知道吗?小怕痛要做护甲了。”他用焊枪指了指阮枫,“说是要站前面。”
克劳斯的动作僵住了。
他看向阮枫,目光扫过她怀里的图纸,又落在她发梢若隐若现的银芒上。
他想起三个月前的夜嚎狼袭击,月光下那团白影像片被风吹走的云,狼爪擦过她衣角的瞬间,她整个人像被线牵着似的拧成了个不可思议的角度——他当时以为是运气,此刻才明白,那是她后颈的汗毛竖起来时,骨头里的警报在尖叫。
“她不是在躲伤害。”克劳斯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叹息,“是在重新定义活着的方式。”
阮枫的呼吸顿住了。
她望着克劳斯,这个总沉默着替所有人挡刀的男人,此刻眼里有她从未见过的温柔。
他伸手从背包里摸出块方方正正的能源模块,放在伊泽手边:“这是备用的,优先给她的护甲调动力系统。”
伊泽挑眉:“你这老古董什么时候学会偏心了?”
克劳斯没回答。
他又看了眼阮枫手里的图纸,目光在“黑底银线”的护甲轮廓上停了片刻,仿佛看见那个总缩在队伍最后、连呼吸都放轻的女孩,正踩着满地碎光,一步步走向风暴中心。
“该走了。”他扛起修好的盾牌,转身时带起一阵风,吹得阮枫的图纸哗啦作响。
他的背影消失在晨雾里,声音却飘了回来,混着风沙的粗粝:“这次……换我追上你的脚步。”
阮枫望着他消失的方向,发梢的银芒突然亮了些。
她低头看向手里的图纸,黑底银线在晨光里泛着暖光,像极了荒原的夜——最暗的地方,往往藏着最亮的星。
伊泽的焊枪又响了起来,“嗤——”的轻响里,阮枫听见他低低说了句:“看来有人要提前准备庆功酒了。”
她没说话,只是把图纸又往怀里拢了拢。
远处传来陆安国喊开饭的吆喝,风里飘来炖肉的香气。
但阮枫知道,真正的“庆功”还没到——当她的护甲第一次在危机中发出银芒,当她的痛觉预警不再是逃跑的信号,而是守护的号角时……
那才是,属于怕痛者的战场。
铁炉铺外的沙地上,克劳斯的脚印正被风一点点抹去。
但在更远处的废墟里,静默教团的信徒正举着刻满咒文的火把,暗红的火光映着他们癫狂的脸。
有人掀开裹尸布,露出底下泛着幽蓝的晶簇——和阮枫矿洞里采的,一模一样。
“终焉之核的心跳,越来越清晰了。”为首的男人舔了舔嘴唇,火把在他眼底投下妖异的光,“等那女孩的护甲完成……”他笑了,“我们的祭品,就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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