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花屏风的缝隙里漏进几缕晨光,落在柳姨娘素色绣鞋的鞋尖上,可那点暖意连鞋面都没能焐热,便被议事堂里传来的话语冻成了冰碴。她指尖死死掐着屏风内侧的紫檀木纹路,指腹早已泛白,嵌入木头沟壑里的指甲几乎要折断,可这点痛意,远不及心口那阵密密麻麻的绞痛来得猛烈 。
议事堂的门虚掩着,谢承业的声音透过门缝飘出来,不高,却字字清晰地砸在柳姨娘心上。她原是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来的,昨夜她辗转反侧到三更,反复琢磨着谢安这些日子的表现,虽算不上出彩,可也没出什么大错,怎么也该有个历练的机会。可谢承业批评谢安的话,如同兜头一盆凉水,仿佛她的谢安在谢家老宅里,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影子 。
柳姨娘下意识地屏住呼吸,耳朵紧紧贴着冰凉的屏风,想要捕捉到一丝转机。这时,谢明轩的声音响起:“粮栈的调度、定价、粮食采购这些我可能还不是很熟悉,父亲你还得多指导我些。 ”那声音还带着少年人的青涩,却透着一股稳妥劲儿。柳姨娘的心猛地一揪,她忽然想起,明轩今年已经十四了。这些年她一门心思扑在谢安身上,给他请最好的先生,备最精致的笔墨,连衣食住行都要亲自打理,总觉得明轩年纪小,性子又闷,无需过多费心。可如今看来,她竟是忽略了这个小儿子 。
谢承业的笑声紧接着传来,带着几分难得
的温和:“好,明轩心思细,又虚心,我也放心些。”柳姨娘僵在原地,指尖的力道渐渐松了,一股无力感从脚底直窜头顶。她想起前几日,谢安因账目算错被账房先生训斥,还闹着不肯再学;而明轩却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把家中近三年的田庄收成账册整理得清清楚楚,连谢承业看了都点头称赞。原来不知不觉间,那个总是跟在谢安身后的小不点,已经悄悄长成了能独当一面的少年,反倒是她寄予厚望的谢安,依旧是副扶不起的模样 。
就在柳姨娘心神恍惚之际,谢承业的声音又传了进来。“前日我偶遇苏文渊苏大人,他极力称赞浩楠做事干练,说这次抗洪抢险立了大功,一定会上报朝廷,朝廷奖赏是免不了的。还说浩楠优秀,前途无量。浩楠这是为我谢家长脸增光,安儿,明轩应当以兄长为榜样。”他这话一出,无异于给谢浩楠的地位又添了一块重石。柳姨娘只觉得眼前发黑,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一丝血腥味,才勉强稳住身形。
她太清楚苏文渊这句话的分量了。谢家虽在苏州有一定根基,可比起京城下来的苏家还差着一截。如今苏文渊公开表示要帮谢浩楠,往后谢浩楠在苏州的路只会越走越顺,地位也会越来越稳固。而她的儿子谢安,别说赶上谢浩楠了,恐怕连跟在后面望其项背的资格都没有。这个认知像一把锋利的刀,狠狠扎进了柳姨娘的心脏,让她连呼吸都觉得疼 。
不知过了多久,议事堂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柳姨娘才扶着屏风,缓缓直起身。她的腿已经麻了,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虚浮得厉害。阳光透过庭院里的梧桐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可她却觉得整个世界都是灰暗的,连那平日里最爱的满院石榴,此刻也显得格外刺眼 。
回到自己的院子,柳姨娘刚踏进房门,就看到桌上放着谢安昨日临摹的字帖。那字迹潦草,连基本的笔画都写不工整,与明轩那手清秀工整的小楷相比,简直是云泥之别。积压在心底的怒火与绝望瞬间爆发,她猛地扬起手,将桌上的砚台、笔洗、字帖狠狠扫落在地。
“哐当……”清脆的碎裂声在房间里回荡,墨汁溅在精致的地毯上,留下一个个乌黑的印记,像是一道道丑陋的伤疤。丫鬟们吓得连忙跪倒在地,头埋得低低的,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平日里柳姨娘虽对谢安严格,却从未如此失态过 。
柳姨娘站在一片狼藉之中,胸口剧烈起伏着,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她看着地上破碎的瓷片,想起自己这些年的付出,只觉得一阵荒谬。为了谢安,她在谢承业面前谨小慎微,在府中各处打点关系,甚至不惜放下身段去讨好管家婆子,只为给谢安铺路。可到头来,谢承业根本不把谢安放在眼里,谢安自己也不争气,连个差事都捞不到 。
“谢安这个没用的东西!”她咬牙切齿地低吼,声音因愤怒而变得嘶哑,“我费尽心机,熬了这么多年,难道就只能落得这样的下场?”她蹲下身,捡起一块破碎的瓷片,冰冷的触感从指尖传来,让她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几分。可清醒之后,是更深的绝望,无论她怎么愤怒,怎么不甘,都改变不了眼前的现实 。
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谢安走了进来,看到满地狼藉和柳姨娘通红的眼睛,他愣了一下,语气带着几分不耐烦:“娘,您又发什么脾气?好好的东西摔了多可惜。”他的话像是火上浇油,瞬间点燃了柳姨娘积压的所有情绪 。
柳姨娘猛地站起身,快步走到谢安面前,扬手就给了他一个耳光。“可惜?”她气得浑身发抖,“我看最可惜的就是你!你看看你现在这副样子,游手好闲,一事无成!你父亲今日议事,怎么训斥你的?!他恨不得马上把掌家权交给谢浩楠了,明轩都能去帮忙,你呢?你除了惹我生气,还会做什么!”
谢安被打得偏过头,脸上火辣辣地疼,他捂着脸,眼神里满是委屈和不服气:“那掌家的差事本来就不好做,我才不稀罕呢!再说了,明轩不过是去粮栈学管理,有什么了不起的 。”
“你还敢顶嘴!”柳姨娘气得心口发疼,她指着谢安,手指不停颤抖,“就是因为你这副不上进的样子,你父亲才不看重你!谢浩楠比你强,明轩也比你强,再这样下去,你在谢家连立足之地都没有!”她说着,随手拿起旁边架子上的鸡毛掸子,朝着谢安身上抽去 。
谢安疼得直咧嘴,一边躲闪一边求饶:“娘,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您别打了 。”可柳姨娘像是没听见一样,手上的力道丝毫未减。丫鬟们吓得连忙上前劝阻,却被柳姨娘厉声喝退:“都给我滚开!今日我非要好好教训教训这个不成器的东西!”
鸡毛掸子落在身上,留下一道道红痕。谢安的哭声和柳姨娘的呵斥声交织在一起,透过敞开的窗户,飘向庭院深处。阳光渐渐西斜,院子里的氛围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而这份压抑,如同一张无形的网,悄然笼罩了整个谢家老宅 。
从那天起,柳姨娘对谢安的态度越发严苛。往日里,谢安若是犯错,她顶多是严厉训斥几句;可如今,只要谢安稍有不满,或是做事拖沓,等待他的便是毫不留情的打骂。书房里,时常能听到柳姨娘严厉的呵斥声和谢安隐忍的哭声;饭桌上,只要谢安吃饭慢了些,柳姨娘便会把碗筷重重一摔,让他罚站反思 。
府里的丫鬟婆子们看在眼里,都暗自心惊,行事越发小心翼翼。往日里还算热闹的谢家老宅,渐渐变得死气沉沉。下人们走路都轻手轻脚,说话也压低声音,生怕一不小心触怒了柳姨娘,或是打扰到正在被训斥的谢安。连庭院里的鸟儿,都像是感受到了这份压抑,不再像往日那般叽叽喳喳,只偶尔在枝头低低地叫上几声,便又安静下来 。
柳姨娘坐在窗边,看着庭院里落满灰尘的石桌石凳,眼神空洞。她知道自己这样做不对,可她控制不住自己。每当看到谢安那副不争气的样子,她就会想起议事堂里谢承业的冷漠,想起谢家上上下下对谢浩楠的喜欢和支持。那些画面在她脑海里反复浮现,像一根根刺,扎得她不得安宁。她只能通过苛责谢安,来缓解心中的绝望与不甘,可这份苛责,不仅没能让谢安变得上进,反而让整个谢家老宅,都陷入了一片令人窒息的压抑之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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