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比往日更添了几分凛冽,像一把把锋利的刀子,刮过苏州城外的堤坝工地,卷起漫天尘土与枯草。工地上,上万名民夫与士兵正顶着寒风忙碌,夯土的号子声、器械的碰撞声、吆喝声交织在一起,冲破呼啸的风声,在空旷的河岸上久久回荡,竟驱散了几分冬日的萧瑟。
谢浩楠身披玄色披风,披风边缘的绒毛早已被寒风打透,凝结着一层薄薄的白霜。他眉头微蹙,目光如炬,沿着尚未成型的堤坝来回巡查,每一步都踏得沉稳有力。连日来,他几乎是以工地为家,白日统筹调度,夜晚还要处理海防传来的消息,双眼布满了红血丝,却依旧精神抖擞,周身那股久经沙场的锐气丝毫不减。
“将军,东边标段的夯土密度已达标,只是今日运来的石料中,有几车成色稍差,恐难承重。”负责工程质量的参军快步追上谢浩楠,语气中带着几分焦急。
谢浩楠脚步一顿,转身看向东边的石料堆,沉声道:“带我去看看。”
走到石料堆前,他弯腰拾起一块碎石,手指摩挲着石面,触感粗糙却不够坚硬,轻轻一捏,便有细沙簌簌落下。“这样的石料,绝不能用在堤坝核心部位。”他将碎石掷于地上,声音冷了几分,“立刻通知后勤处,将这批石料退回,重新调拨优质石料,明日天亮前必须到位,耽误了工期,军法处置!”
“是!末将这就去办!”参军不敢有丝毫怠慢,连忙应声离去。
谢浩楠望着那人匆匆离去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修筑堤坝本就不易,寒冬施工更是难上加难,既要赶进度,又要保质量,还要提防各类意外,每一步都如履薄冰。他正思忖着,眼角余光瞥见不远处两道身影,正沿着工地边缘缓缓走动,不时停下与巡逻的士兵交谈。
那是苏墨与谢玥。
苏墨身着青色锦袍,外面套了件厚实的貂皮短褂,身姿挺拔,面容俊朗。他手中握着一卷竹简,不时低头记录着什么,眉宇间带着几分认真。一旁的谢玥,则穿了件桃红色的棉裙,外面罩着件白色披风,头发简单地挽成一个发髻,几缕碎发被风吹得贴在脸颊上,衬得那张娇俏的脸蛋更显灵动。她手中也拿着一个小册子,笔尖在纸上飞快滑动,偶尔抬起头,冲苏墨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瞬间驱散了冬日的寒意。
两人因追查一桩拐卖儿童的案子,已在工地周边奔波了多日。近来工地招工多,人流量大,不少流民混杂其中,既给工地治安带来隐患,也成了人贩子潜藏的温床。谢浩楠便托了苏墨帮忙巡查治安,排查可疑人员,而谢玥自告奋勇,要跟着苏墨一起寻找被拐卖儿童的线索。她自小性子活泼爽朗,半点没有大家闺秀的娇气,查案时反而多了几分韧劲。
此刻,苏墨正拦住一名衣衫褴褛的流民,语气温和却不失警惕:“老乡,你是哪里人?来工地做工多久了?可有同乡一起?”
那流民眼神闪烁,支支吾吾道:“我……我是附近村落的,来这儿做工才两天,没……没有同乡。”
苏墨察觉到他的异样,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既是附近村落的,为何口音不对?身上又为何没有携带身份证明?”
流民被问得哑口无言,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一旁的谢玥立刻上前一步,挡在流民身后,双手叉腰,柳眉倒竖:“你这人,是不是有什么猫腻?老实交代,不然我们可就要报官了!”
她虽身形娇小,气势却丝毫不弱,那流民被她一喝,更是慌了神,转身就要逃跑。苏墨早有防备,伸手一拦,便将他死死按住,对巡逻的士兵喊道:“来人,将此人带走仔细盘问,形迹十分可疑!”
士兵们立刻上前,将流民押了下去。谢玥拍了拍手,冲苏墨扬了扬下巴,得意道:“苏墨,还是我反应快吧?一看他就不对劲!”
苏墨看着她神采飞扬的模样,眼底闪过一丝温柔,嘴角勾起一抹浅笑:“是,玥儿最机灵。”他伸手,轻轻替她拂去脸颊上的细沙粒,动作自然又温柔。
谢玥脸颊微微一热,下意识地偏过头,嘟囔道:“你别老动手动脚的,我可是谢将军的妹妹,小心我哥他揍你!”话虽如此,语气中却没有半分责怪,反而带着几分娇嗔。
苏墨低笑一声,没有反驳,只是将手中的竹简递给她:“方才记录的线索,你再核对一遍,看看有没有遗漏。”
谢玥接过竹简,认真地翻阅起来,阳光透过云层洒在她脸上,纤长的睫毛投下淡淡的阴影,认真的模样竟有几分动人。苏墨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她,目光温柔得能滴出水来。自从京城与她认识,就被她吸引。这些日子与她并肩奔波,一起查案,一起应对各类突发状况,他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对这个率真可爱的姑娘动了心。她的笑容,她的嗔怪,她查案时的认真,甚至她偶尔神经大条的小迷糊,都深深烙印在他心底,挥之不去。
夕阳渐渐西沉,将天空染成一片绚烂的橘红。工地上的喧嚣渐渐平息,民夫与士兵们陆续收工,三三两两地朝着临时搭建的营房走去。寒风依旧呼啸,但天边的晚霞却为这寒冷的冬日添了几分暖意。
苏墨与谢玥处理完最后一处巡查,也踏上了回苏州城的路。两人并肩走在乡间的小路上,脚下的泥土被冻得坚硬,踩上去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路两旁的白杨树光秃秃的,枝桠在风中摇晃,偶尔有几只晚归的鸟儿掠过天际,留下几声清脆的鸣叫。
谢玥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时不时弯腰捡起一块石子,用力扔向路边的小水洼,溅起一片细碎的冰花,笑得像个孩子。“苏墨,你说我们今天抓的那个流民,会不会真的是人贩子的同伙啊?要是能从他嘴里问出线索,说不定就能找到那些被拐的孩子了!”
苏墨跟在她身后,目光紧紧追随着她的身影,嘴角始终挂着温柔的笑意:“大概率是,方才看他的神色,定是藏了什么秘密。放心,士兵们会仔细盘问,有消息会立刻通知我们。”
“那就好!”谢玥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苏墨,脸上满是期待,“我娘常说,那些被拐的孩子太可怜了,要是能早点找到他们,让他们回到爹娘身边就好了。苏墨,幸好有你帮我,不然我一个人肯定查不下去。”
她说得真诚,一双明亮的大眼睛里满是感激。苏墨看着她清澈的眼眸,心中那份压抑已久的情愫忽然汹涌起来,几乎要冲破胸膛。他深吸一口气,脚步渐渐放缓,最终停了下来。
谢玥走了几步,发现苏墨没有跟上来,疑惑地转过身:“苏墨,你怎么不走了?是不是累了?”
苏墨站在原地,夕阳的余晖洒在他身上,为他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他看着谢玥,眼神中带着前所未有的认真,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寒风拂过他的发丝,他却丝毫未觉,嘴唇动了动,酝酿了许久,才终于鼓起勇气,一字一句地说道:“玥儿,我……我心悦于你。”
“心悦于你”四个字,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在谢玥心中激起千层浪。她愣在原地,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一双大眼睛瞪得圆圆的,难以置信地看着苏墨。
脸颊像是被滚烫的炭火灼烧一般,瞬间变得通红,连耳根都泛起了红晕。心跳更是不受控制地加速,“咚咚咚”地跳得飞快,仿佛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她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手指紧紧绞着披风的系带,一时间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谢玥是家中最小的女儿,母亲从不拘束孩子们的个性。她从小就爱舞刀弄枪,常缠着家中护院学习武艺,性子也养得大大咧咧,神经大条,向来把男女情爱之事看得很淡。这些日子与苏墨相处,她只觉得和他在一起很开心,很安心,他博学多才,温柔体贴,无论遇到什么麻烦,都能从容应对,是她心中最可靠的“好哥们”。她从未想过,苏墨对她竟有这样的心思。
“你……你说什么?”谢玥的声音细若蚊蚋,带着几分慌乱,还有几分不敢置信,“苏墨,你别开玩笑了,我们……我们可是好哥们啊!”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像是在逃避什么,脸上满是窘迫,“你这个登徒子,净说些胡话!我才不信呢!”
苏墨看着她惊慌失措的模样,心中泛起一丝失落,但更多的是理解。他知道谢玥年纪尚小,性子单纯,或许从未对他有过这方面的心思。他不想吓到她,更不想因为自己的表白,破坏了两人之间的情谊。
他缓缓走上前,脸上露出一抹温柔的笑容,眼中的紧张渐渐褪去,只剩下包容与耐心。他伸出手,想要摸摸她的头,却又怕她抗拒,最终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声音低沉而温柔:“好,是我唐突了。”
他顿了顿,看着她依旧通红的脸颊,眼底满是宠溺:“你不愿相信,便当我没说过。我们依旧是好哥们,一起查案,一起做事。”
谢玥偷偷抬眼看向他,见他脸上没有丝毫不满,心中的慌乱稍稍平息了一些,但脸颊依旧滚烫。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低着头,小声嘟囔道:“这还差不多。”
苏墨看着她窘迫的模样,忍不住低笑出声。他知道,感情的事不能强求,他愿意等,等她真正长大,等她明白自己的心意,等她愿意接受这份感情。
他轻轻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坚定,低声说道:“玥儿,我等你长大。”
这句话,声音很轻,被寒风一吹就缓缓散开。但还是清晰地落在了谢玥耳中,她的心跳又漏了一拍,下意识地抬头看向苏墨,正好对上他温柔而坚定的目光。那目光中蕴含的深情,让她心头一颤,连忙又低下头,不敢再看他。
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寒风依旧呼啸,但两人之间的氛围,却悄然发生了变化。谢玥一路都低着头,脸颊依旧发烫,脑海中反复回响着苏墨那句“我心悦于你”和“我等你长大”,心中乱糟糟的,像是被塞进了一团乱麻。
苏墨则静静地走在她身边,没有再提及刚才的事情,只是偶尔开口和她聊些轻松的话题,试图缓解她的窘迫。他的声音依旧温柔,目光始终追随着她的身影,眼底的深情,从未褪去。
两人就这样并肩走在渐渐昏暗的小路上,身后的堤坝工地渐渐模糊,前方的苏州城灯火点点,温暖而遥远。一场突如其来的表白,打破了两人之间原本纯粹的友谊,也在谢玥的心中,种下了一颗懵懂的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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