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大恩不言谢
清晨陈小九已经踩着薄霜往村西头的石灰窑走去。身后跟着的几个后生扛着锄头,脚步比昨日多了几分轻快——毕竟,从昨日午时到现在,已经没有听说再有谁染上病上吐下泻了。
“小师父,这石灰石真能烧出那‘生石灰’?”走在最前面的狗剩搓着冻红的手,眼里满是好奇。他昨儿亲眼瞧见陈小九把石灰块扔进脏水里,冒起的白烟能把臭味压下去,心里早把这年轻道士当成了活神仙。
陈小九笑着点头,指了指窑边堆着的青灰色石块:“这石头看着普通,烧透了就能变成宝贝。记住了,烧的时候得用猛火,烧足三个时辰,烧到石块发白、敲着发脆才算成。”
他蹲下身捡起块石灰石,借着晨光指给众人看:“你们瞧这断面,得是细密无孔的才好。要是里头有蜂窝眼,烧出来的石灰力道不足,杀不死那些‘秽气’。”
这石灰窑是村里早年烧青砖剩下的,荒废了好些年,窑壁上还结着层黑灰。陈九指挥着后生们清理窑底的积灰,又让人搬来干透的松柴铺在底层,再把挑选好的石灰石一块块码上去,码得像蜂巢般留出空隙。
“火要从窑门底下烧,”陈小九往柴堆里塞了把引火的干艾草,“烧起来后别停,添柴的时候要快,别让冷空气钻进去。”
火苗“腾”地窜起来,舔着底层的柴禾发出噼啪声。陈小九蹲在窑边,时不时伸手感受窑口的温度,又教后生们如何观察烟色:“烟要是发黑,就是柴太湿;发白了,就是火太旺,得少添点柴。”
刘伯拄在村正旁边看着村民淘洗水井。
“刘老哥,快来暖暖手。”李村正递过个陶碗,里面盛着滚烫的姜茶,“这小师父真是神仙下凡,今天没有新染病的。”
刘伯接过茶碗,看着远处窑边那个被火光映红的年轻身影,眼角的皱纹里淌出笑意:“这孩子打小就跟着师父学这些,只是没想到……能在这儿派上大用场。”他没说的是,自己活了四十多年,也是头回见石灰能当药使,心里早已把陈小九的“师父”当成了隐世的活菩萨。
日头爬到树梢时,石灰窑的缝隙里开始透出刺眼的白光。陈小九让众人停了添柴,只留些小火煨着,又找来几块厚石板把窑口封严实:“得焖上一个时辰,让石头慢慢‘醒’透。”
回到晒谷场,井台边的活计也见了成效。浑水排出去大半,露出底下青黑色的井壁。李村正蹲在新挖的排水沟边,看着浑浊的污水顺着沟往村外的洼地流,脸上的褶子都舒展开了。
“小师父,您看这样成不?”老人指着水沟,“按您说的,明天在沟底撒了层石灰,污水流过就能杀杀秽气。”
陈九绕着排水沟走了一圈,见沟身挖得够深,还特意拐了两个弯,点头赞道:“李伯考虑得周到。这沟得常清理,别让枯枝败叶堵了。还有,以后各家的脏水、粪水都得倒在沟里,不能再往井边泼。”
他又走到正在晾晒被褥的妇人堆里,指着那些被开水烫过的被褥说:“晒的时候得让太阳晒透,最好每天都翻一翻。病人用过的碗筷,每次洗完都得再用开水烫一遍,别嫌麻烦。”
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红着眼圈往陈九手里塞个鸡蛋:“小师父,您尝尝。要不是您,我家男人……怕是早没了。”鸡蛋还带着余温,烫得人手心发暖。
陈小九刚要拒绝,旁边又有人递来枣糕、炒豆子,都是各家能拿出来的最好吃食。他推辞不过,只好每种都接了点,又分给旁边的后生们,笑着说:“这些都是大家自己挣来的平安,我可不敢居功。”
午后开窑时,全村人几乎都围了过来。当后生们用铁叉把烧透的石灰块叉出来时,人群里发出一片惊叹——青灰色的石块变成了雪白色,敲碎了像面粉般细腻,迎着太阳看,竟泛着淡淡的光泽。
“这就是能杀秽气的生石灰?”有人忍不住问。
他指挥着众人把石灰块搬进一间空置的土房,又找来几块木板挡在门口:“记住了,这东西遇水才厉害,平时得用干布包着,别让它受潮。”
接下来的几日,村里像是换了个模样。井台边日日有人清扫,排水沟里的水清清亮亮,各家各户的院子里都撒了层薄薄的石灰,连空气里的腐臭味都被那股淡淡的石灰气取代了。更让人安心的是,从第一窑生石灰出窑那天起,村里再没添一个新病人,那些躺炕的也渐渐能下地走动,晒谷场上偶尔还能听见几声孩童的笑闹。
李村正带着几个老人找到刘伯和陈小九。
“小师父,”李村正往陈九面前一揖,花白的胡子都快碰到地面,“大恩不言谢。您要是不嫌弃,就在咱村住下吧。我已经让婆娘把东头那间空屋收拾好了。”
他身后的老人们也跟着劝:“是啊小师父,您们就在这儿住下吧。咱村虽不富裕,管您和刘老哥一口饱饭还是能行的。”
抱着孩子的妇人把一篮鸡蛋往刘伯手里塞:“刘老哥,您就劝劝小师父吧。孩子们都念叨呢,说想天天听小师父讲故事。”
陈小九看着众人恳切的眼神,心里暖烘烘的,却还是摇了摇头:“多谢乡亲们好意,可我们还得往长安去。我师父走前跟我交代过,让我去那里寻他的同门。”
这话半真半假,却让村民们没了再劝的理由。在这个年月,师徒约定比什么都重。李村正叹了口气,抹了把眼角:“既然这样,那我们也不强留。只是这谢礼,您二位可一定得收下。”
他朝身后挥了挥手,一个汉子提个大布包走过来,解开一看,里面竟是些铜钱、布料,还有两袋沉甸甸的小米。
“这太多了……”刘伯连忙摆手,“我们俩不过是做了点事,哪能要这么多?”
“不多不多!”络腮胡汉子嗓门最亮,“要不是小师父,咱村说不定都要绝户了!这点东西算啥?就是我们的一点心意!”
陈小九看着那包东西,突然弯腰从布袋里掏出块木炭,在晒谷场的石板上画起来。他画了个简单的村落轮廓,又在旁边画了水井、茅厕、猪圈,用木炭笔把它们圈在不同的地方。
“乡亲们要是真想谢我,就记着这几样事。”他指着画好的图,声音清亮,“第一,水井周围三丈内,绝不能堆脏东西、养牲口;第二,茅厕要离厨房和水井远些,每次用完都撒把石灰;第三,家里的污秽之物别乱堆,找个远地方挖坑埋了,埋的时候撒层石灰。”
他指着火堆:“病人用过的东西,要是实在不能要了,就烧干净再埋。平时勤洗手,喝开水,天好的时候多晒被褥。做到这些,往后就不容易再闹时疫了。”
村民们围在石板旁,一个个看得认真,连不识字的妇人都蹲下身,用手指跟着木炭笔画的线痕描,嘴里还念叨着:“水井十丈内不能堆东西……茅厕要撒石灰……”
李村正让狗剩赶紧回家取纸笔,把这些话工工整整抄下来,贴在村口的老槐树上。“小师父放心,”老人拍着胸脯,“只要我还活着,就天天盯着村里照做。等我走了,就让我儿子接着盯!”
陈九这才满意地笑了,指着那包谢礼说:“铜钱和布料我们不能要,就取些干粮路上吃吧。”
村民们哪里肯依,争着往他们的行囊里塞东西。最后还是刘伯发了话:“大家的心意我们领了,但真不能多拿。出门在外,带多了反倒是累赘。”他捡了两袋烤得坚硬的杂粮饼,又让装了些石灰,这才把其他东西推了回去。
李村正见他们态度坚决,只好又往陈九怀里塞了个油纸包:“这里面一百文钱,不多,是乡亲们凑的。路上渴了买碗茶,饿了买个胡饼,路上用得着的地方多。”
陈小九还想推辞,却被老人按住了手:“小师父要是不收,就是嫌我们的礼太轻。难道你想让全村人都觉得亏欠着您,夜里睡不安稳?”
这话堵得陈小九没了话说,只好把钱收下,从布袋里掏出一包葛粉:“这是我们在山里攒的葛粉,留着给村里的病人补补身子吧。”
临别启程的时候,全村人都来送。栓柱拄着拐杖,非要亲自把他们送到村口,走一步就作一个揖,眼泪淌得像断了线的珠子。几个孩童追在后面,手里攥着野果,非要塞到陈小九手里才肯罢休。
“往北走,过了两道山梁就是官道,再走两天有个镇子。”李村正站在老槐树下,“到了镇上继续沿着官道走,半个月就能到长安。到镇上要是遇到难处,就说是咱下梁村的朋友,说不定会帮衬一把。”
陈小九拱手作揖,深深鞠了一躬:“多谢李伯,多谢各位乡亲。此情,陈小九记在心里了。”
刘伯也跟着作揖,眼眶红红的:“如果有一天我们从长安回来,一定再到村里看看。”
日头爬到半空时,两人的身影终于消失在山路的拐角。村民们还站在村口望着,直到再也看不见了,才慢慢往回走。李村正走到老槐树下,还是不住的挥手。
山路上,陈小九扶着刘伯慢慢走着。行囊比来时沉了些,装着杂粮饼。怀里的油纸包硌着胸口,一百文钱不多,却暖得人心里发烫。
“这村子,倒是个不错的地方。”刘伯望着身后的炊烟,轻声感叹。
陈小九点头,想起那些捧着鸡蛋的妇人、扛着锄头的后生,还有蹲在石板旁描画的孩童,嘴角忍不住扬起笑意。
风穿过林梢,带着山间的草木清香。陈小九仿佛又听见了李家村的鸡鸣,还有晒谷场上孩童的笑闹,那声音里没有了绝望,只有踏实的安稳。他知道,这便是对他们最好的谢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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