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原本沉重如山的十二尊守冢傀儡，此时并未发动进一步的攻势，而是像一群沉默的审判者，以一种令人窒息的频率缓缓合围。
石脚磨过地面发出的“咔咔”声，在空旷死寂的药王冢内被无限放大。
那种声音不像是石头在动，倒像是某种巨型生物在磨牙，准备吞噬掉祭坛中央这几个渺小的异类。
林清瑶能感觉到空气在被压缩。
那股混合着腐朽尸气与浓郁药味的冷风，此时正死死地往她每一个毛孔里钻。
“啧，这场面，比当初在北境被三千玄甲军围杀还让人喘不过气。”
她脑子里飞快地闪过一个念头。
这种紧迫感让她的指尖微微发烫，那是药王血脉在遇到极致威胁时的本能反应。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湿透的袖口，冰冷的布料紧贴着皮肤，让她略微冷静了几分。
还没等她想出破局的招数，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极其沉闷的重击声。
“噗——！”
林清瑶猛地回头，瞳孔骤然收缩。
一向皮糙肉厚、连刚才塌方都没喊过一声疼的沈昭，此时竟然毫无预兆地跪倒在祭坛边缘。
他双手死死扣住大理石地面，指甲因为用力过度而崩裂，渗出丝丝血迹。
而更让人心惊的是，他正张开嘴，大口大口地往外呕着黑血。
那血落在白色的祭坛上，发出细微的“滋滋”声，竟然带着极强的腐蚀性，冒出一股股腥臭的白烟。
“沈昭！”
沈渊低喝一声，由于动作太快，牵动了刚才心口的旧伤，脸色瞬间又白了三分。
他想伸手去扶，却被林清瑶一声厉喝制止：
“别动他！不想死就退后！”
林清瑶一个箭步冲到沈昭跟前，顾不得地上那粘稠腥臭的黑血，一把扣住了他的脉门。
指尖传来的触感让她心底泛起一阵恶寒。
那不是人的脉搏。
沈昭的皮肉之下，仿佛藏着千万条细小的游鱼，正在疯狂地撞击着他的血管。
“嘶——”
林清瑶倒吸一口凉气，视线顺着沈昭的脖颈向上移动。
原本藏在他肩膀衣物下的那道暗红色蛊纹，此时竟然像活过来了一般，化作无数条狰狞的暗紫色细线，顺着他的锁骨一路向上攀爬，眨眼间已经蔓延到了他的耳根。
那些细线在皮肤下扭动、膨胀，将沈昭那张原本憨厚的脸衬托得宛如地狱恶鬼。
“怎么会……共振？”
林清瑶的脑子里飞速检索着《万毒纲目》中的残篇。
她的视线在沈昭痛苦扭曲的脸上和那十二尊石像间来回切换，大脑飞速运转。
这些守冢傀儡体内嵌的是南疆“噬骨蛊”，而沈昭体内的残蛊……
“楚晚晴这个老疯子……”林清瑶咬着牙，每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她给你种的根本不是什么普通残蛊，而是南疆禁术里的‘连心藤’！她拿你当我的替身容器，在利用这药王冢的地脉灵力强行催熟蛊子！”
“吱吱！主子，你看这儿！”
药灵像一道白烟钻了过来，它顾不得害怕那些石像，小爪子飞快地拨开沈昭后颈那层湿透的发丝。
在那布满紫青色筋脉的皮肉正中，竟然顶起了一个米粒大小的红点。
那红点近乎透明，隐约可见里面有一个蜷缩着的、正随着沈昭心跳微微律动的赤色胚胎。
“赤色蛊卵……难怪！”药灵炸着毛尖叫，狐狸尾尾巴横扫，“难怪当年主子在南疆和北境交界被药宗余孽追杀时，明明躲进了深山老林，那帮疯子还能精准定位！楚晚晴那老妖婆早把你的生辰八字刻进了这蛊卵的种壳里，沈昭根本不是什么护卫，他就是楚晚晴养在你身边的‘人形罗盘’！”
沈渊站在一旁，身侧的手猛地握紧，骨节发出惊心的脆响。
“人形罗盘……”
他喃喃重复着这几个字，一段被尘封已久的记忆忽然撕开了一角，像是一根生锈的长针扎进了脑海。
那是他八岁那年，沈昭进宫的第一个月。
当时沈昭因为一场不明原因的高烧烧了三天三夜，宫中所有御医都束手无策，说这孩子怕是保不住了。
最后是那个身为“南疆巫女”的楚晚晴自告奋勇，仅仅用了几根奇怪的长针，在沈昭肩膀处施了几针，高烧便奇迹般地退了。
当时他只当是楚晚晴医术高超，甚至还对这位父皇带回来的“奇女子”产生过一瞬的感激。
可现在想来，那一晚，楚晚晴施针时，嘴角挂着的那抹诡异而慈祥的笑，分明是在看着一件逐渐成型的杰作。
“原来从那时候开始，你就已经是她的棋子了。”沈渊的声音冷得不带一丝温度，眼底深处的阴郁却浓郁得几乎要溢出来。
“咳……咳咳……”
沈昭挣扎着抬起头，他想笑，可嘴角刚勾起，又是一口黑血喷了出来。
“姐……其实我也猜到一点。”他说话的声音像是在砂纸上磨过，带着破碎的呼吸，“那会儿在南疆……我每次靠近那个院子，肩膀就疼得想撞墙。但我总想着……反正我这条命也是捡来的，能多守你一天，就算赚了。就是……就是这玩意儿长得真丑，能不能给它……给它掐死？”
“闭嘴吧你！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跑火车！”
林清瑶骂了一句，眼眶却有些酸涩。
她不再废话，右手如闪电般伸向怀中，摸出了那个一直贴身存放的青铜匣。
匣子打开，一股极寒的气息瞬间弥漫开来。
那是她原本打算留着给自己吊命用的最后一味仙草——“冰魄草”。
“冰魄草药性极寒，能冻结万物生机。我现在没时间给你拔蛊，只能先试着把它封印。”
林清瑶的手法极快，她指尖微动，那株晶莹剔透的长草在掌心中瞬间崩碎，化作点点蓝芒。
她随手一抹，将混入掌心温热血液的药渣狠狠按在了沈昭肩膀那道疯狂跳动的蛊纹中心。
“唔——！”
沈昭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闷哼，整个人剧烈颤抖起来。
那一瞬间，他肩膀周围的皮肉竟然生出了一层薄薄的冰霜，那些原本叫嚣着的紫色纹路像是遇到了克星，在这极致的寒性下发出了微弱而凄厉的嘶鸣，被迫蜷缩回了皮肉深处。
沈昭的脸色从惨白变为了铁青，他的呼吸渐渐平稳，但整个人却像是一尊刚从冰库里捞出来的石雕，透着一股近乎死寂的僵硬。
“这就是……假死散的变种？”沈渊看着这一幕，目光并未放松，反而越过林清瑶，看向了那口一直静静横陈在祭坛中央的空石棺。
就在沈昭体内的蛊毒被强行冻结的一瞬间，那石棺底部原本熄灭的血色符文，竟然再次幽幽亮起。
而且这一次，那符文不再是单纯的光芒，而是像活了一般，在石棺底部缓缓游走，最终汇聚成了一行古拙阴森的南疆文字。
“双生同殒，海眼方启。”
药灵读出那行字的一瞬间，浑身的毛彻底炸成了一个圆球。
“主子！快跑！咱们全都被耍了！”它尖叫着在祭坛上跳脚，“这根本不是什么传承祭坛，这是个死亡陷阱！楚晚晴那个疯婆子，她根本没打算让你活着完成什么献祭。她要的是‘双子血’——也就是你身为药王血脉的母血，和沈昭身上那颗连心藤吸饱了怨气的子血！”
“她要你在她面前，亲眼看着沈昭这个替身被蛊虫一寸寸啃噬殆尽，然后在你精神彻底崩溃、血液怨念最重的那一刻，再杀掉你。”
药灵的声音在空旷的墓穴里回荡，带着说不出的惊恐，“这种充满绝望和怨恨的血，才是开启‘海眼’药脉的唯一钥匙！她要的是你的命，也是你的魂！”
林清瑶盯着那行血色小字，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
她想起这些年楚晚晴对她的“精心栽培”。
每一次她被毒打、被逼着试药、被关在阴冷潮湿的蛇窟里，楚晚晴都会在那扇唯一的铁窗后，用那种粘稠而充满希冀的目光盯着她。
那时候她以为那是养母变态的控制欲。
现在她才明白，那是厨子在看一锅即将炖好的、冒着绝望香气的肉。
“姐……别管我了。”
沈昭的声音从冰霜下微弱地传来，他虽然身体被冻住，但那双眼睛却前所未有的清亮，“那个疯女人……算计了一辈子……咱们不能让她……如愿。你带皇兄走，这地方……我能炸开……”
“闭嘴。”
林清瑶突然平静了下来。
那种平静，是她每次在实验室里配置毁灭性毒药时才会出现的、近乎疯狂的理智。
她慢慢站起身，垂下的发丝遮住了她的眼神，让人看不清她的神情。
“沈渊。”她低声喊了一句。
“我在。”沈渊向前跨出一步，龙鳞短刃在昏暗的光线下闪过一道寒芒。
“你是帝王，你见过最狠的博弈，应该是那种‘舍车保帅’吧？”林清瑶转过头，嘴角竟然浮现出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
沈渊心中莫名一突，一种极其不安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
“你想干什么？”
“楚晚晴想要绝望之血，她想要看着这连心藤引爆沈昭的心脉，对吧？”
林清瑶一边说着，一边极其优雅地抬起右手，从那凌乱却依然挺立的发髻间，缓缓抽出了一根通体漆黑、透着隐隐绿光的银簪。
那是她压箱底的保命暗器，也是她杀人最快的利刃——“断魂刺”。
“可惜，那个老疯子漏算了一件事。”
林清瑶将那根毒簪横在胸前，指尖轻轻抚过那冰冷的针尖。
“我是药王，这世上所有的毒，都是我的臣子。连心藤这种低端货色，也配在我的地盘上叫嚣？”
她的眼神陡然一厉，那是一种困兽犹斗、却又带着凌驾万物之上的张狂。
“我的血若先流尽，或者我这个宿主进入濒死状态，连心藤作为伴生蛊，会因为本能的恐惧而疯狂回溯，试图去拯救‘母体’。到那一刻，它会暂时放弃沈昭的心脉，全部蜷缩回他的肩膀蛊核之中。”
“沈渊，我只给你三息时间。”
她盯着沈渊的眼睛，语气冷得像是一把刚出鞘的冰刀。
“当我刺下去的那一刻，你立刻用龙鳞刃，把沈昭肩膀处那个凸起的蛊核，连皮带肉给我剜出来！晚一秒，我们三个就一起在这儿发臭吧。”
沈渊瞳孔骤缩，下意识地想要冲过去夺下那枚毒簪：“林清瑶！你疯了？药王血脉流失三成就会永久衰竭，你这是在自毁根基！”
“总比看着他在我面前烂成一堆蛊虫要强。”
林清瑶冷笑一声，身形在那一瞬间变得极其灵动。
她竟然在沈渊出手的刹那，借着脚下一块松动的石砖借力，整个人向后飘出了三尺。
她背对着那十二尊缓缓合拢的守冢傀儡，背对着那深不可测的地下湖，也背对着那充满阴谋的真相。
“楚晚晴，你想要看戏，那我就给你演一场大的。”
她喃喃自语，眼神在昏暗的火光下亮得惊人。
那一刻，时间的流速仿佛变慢了。
沈渊狂奔而来的身影、沈昭惊恐地张大的双眼、药灵凄厉的嘶吼，统统变成了一组无声的慢镜头。
林清瑶握紧了手中的断魂刺，没有丝毫的犹豫，对准自己左侧心口的位置，在那一抹决绝的冷笑中，狠狠地扎了下去。
银簪刺破空气的细微哨声，在死寂的石厅内显得格外刺耳。
噗嗤——
那是利器入肉的声音。
鲜红而带着奇异药香的血，顺着黑色的针柄，如盛开的曼珠沙华，瞬间在她的胸口晕染开来。
沈渊的咆哮声已经到了耳边，但林清瑶却只觉得脚下一阵虚浮。
意识在飞速离去，但她却死死盯着沈昭的肩膀。
她在赌。
赌那颗名为“连心藤”的魔鬼，是否真的如古籍所言，贪生怕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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