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最后一丝天光也被墨蓝色的夜幕吞噬,屯里的狗吠声零星响起,更显得小院格外静谧。里屋炕桌上,一盏玻璃罩子煤油灯捻得不亮不暗,昏黄柔和的光晕刚好笼住炕头这一小片天地,将冷志军和胡安娜的身影投在糊着旧报纸的墙壁上,拉得悠长而安稳。
胡安娜侧身躺着,头枕在冷志军的胳膊上,孕肚抵着他的腰侧,能清晰地感受到里面小家伙时不时的胎动,像是有只小鱼在轻轻拱着。她闭着眼,享受着这难得的、无人打扰的宁静。冷志军另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极其轻柔地抚摸着她的肚子,感受着那份奇妙的生命力,目光却落在跳跃的灯焰上,显得有些悠远。
白天的喧嚣和妻子的委屈,像一块湿漉漉的布,蒙在他心上,闷得他透不过气。他知道,名声和荣誉是把双刃剑,带来尊敬的同时,也打破了原有的平静。他可以忍受辛苦,甚至危险,但他不能让怀着身孕的妻子跟着他一起承受这份纷扰。
“还难受吗?”他低声问,手指轻轻梳理着胡安娜散在枕上的长发。
胡安娜摇摇头,在他臂弯里蹭了蹭,找到一个更舒服的位置,声音带着点慵懒:“好多了,清静了就好。就是……就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有点慌。”她睁开眼,仰头看着丈夫线条硬朗的下颌,“志军,往后……是不是总会这样?人来人往的?”
冷志军沉默了一下,手掌覆在她隆起的腹部,感受着那份沉甸甸的实感,仿佛从中汲取着力量。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不能总这样。”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安娜,我想好了,咱得换个活法。”
胡安娜支棱起耳朵,微微撑起身子,关切地看着他:“换活法?你想咋整?”
冷志军调整了下姿势,让胡安娜靠得更舒服些,他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我想正儿八经拉个杆子,组建个狩猎队。”
“狩猎队?”胡安娜有些惊讶,这个想法她听丈夫提过一嘴,但没想到他这么快就下了决心。
“嗯。”冷志军点头,眼神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深邃,“单打独斗,挣的是辛苦钱,也护不住家。拉起了队伍,咱就能接大活儿,打值钱的牲口,像熊胆、鹿茸、猞猁皮这些。收入能稳定,也能堵住那些老想上门‘学习’的嘴——咱这是正经干活儿,不是开讲堂。”
他顿了顿,继续分析,条理清晰,显然是深思熟虑过的:“你看,林志明那小子,枪法练得差不多了,人也机灵,是块好料。乌娜吉,鄂温克的好手,箭术、追踪都是一流,对老林子熟。巴雅尔,鄂伦春的汉子,勇猛,熟悉各种野兽习性,是个硬帮手。还有咱屯里的赵老蔫叔,经验老道,稳当。把这些人拢到一块,就是个尖子班底。”
胡安娜听着,眼睛渐渐亮了起来。她不是那种只会围着锅台转的女人,冷志军不在家的时候,里里外外都是她操持,心里自有杆秤。她仔细琢磨着丈夫的话,觉得在理。组建队伍,看似投入大,风险也集中,但一旦成了,收益和主动权确实能大大提高。
“那……那得投入不少吧?”她想到了关键问题,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被角,“好猎枪、弹药、狗帮……这些都是钱。还有,人吃马嚼的,进山一趟,开销不小。挣了钱,咋分?闹不好,容易伤和气。”
冷志军看着妻子瞬间就抓住了核心问题,心里既欣慰又柔软。他握住了她绞着被角的手,那手因为孕期有些浮肿,却依然纤细。
“钱的事,我想过了。”他压低声音,像是分享一个秘密,“咱家现在有底子,大赛奖金和之前攒的,加上那棵参王……参王先不动,那是压箱底的。用现有的钱,先置办起基本家伙事。我跟林场和公社还能想想办法,批条子弄几杆好枪。狗帮,爹和胡炮爷有门路,能寻到好苗子。”
他顿了顿,继续道:“至于分钱,得立下规矩。按出力多少,承担的风险大小,明码标价,或者按收获比例分。白纸黑字,或者找老支书、爹他们做个见证,事先说断,后不乱。不能让兄弟们白忙活,也不能让咱自己吃亏。”
他的思路清晰,考虑周全,显然不是一时冲动。胡安娜听着,心里的那点慌乱渐渐被一种踏实感取代。她反手握住丈夫粗糙温暖的大手,轻声问:“那……危险不?拉队伍进老林子,目标都是大牲口……”
“干啥没危险?”冷志军笑了笑,伸手刮了下她的鼻子,“种地还怕碰上天灾呢。放心,你男人心里有数。不打无把握之仗,不贪功,不冒进。咱们挑着活儿干,准备充分了再进山。再说了,”他语气带着一丝自信,“好猎手靠的不是蛮力,是脑子,是配合。”
他看着妻子依然有些担忧的眉眼,补充道:“而且,往后我尽量不跑太远,就在周边转。真要去远地方,也速去速回。家里有你,有娃,我舍不得走远。”
这话说到了胡安娜心坎里。她最怕的,就是丈夫像以前那样,一头扎进深山老林,十天半月没个音信,让她提心吊胆。如果能组建队伍,行动更有计划,丈夫也能多顾着家,那真是再好不过。
“我支持你。”胡安娜终于点了点头,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家里的事,你不用操心,我能行。钱我管着,该花的花,不该花的,我帮你把着关。”
冷志军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他知道,只要胡安娜支持,这事就成了一半。他用力握了握她的手:“嗯,往后,你是咱家的掌柜的,我是外头跑腿的。”
夫妻俩相视而笑,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同心协力的暖意。胡安娜像是想起了什么,挣扎着要起身。冷志军忙扶住她:“干啥去?”
“你等会儿。”胡安娜趿拉上鞋,走到炕梢那个刷着红漆的旧木柜前,打开柜门,从最底下摸出一个小布包,又小心翼翼地回来,重新靠进丈夫怀里。
她打开布包,里面是冷志军之前交给她的那厚厚一沓钱和票据,还有她自己平时省下来的一些毛票。她把钱在炕桌上摊开,就着灯光,一张张仔细数着,嘴里小声念叨着:“奖金五百,卖皮子药材三百二,家里原先还有一百多……加起来小一千块了。”
她又拿起那几张盖着红戳的票据,那是卖参王定金(冷志军并未一次性卖完)和部分山货的凭证:“这些要是都能兑出来,还能有六七百。”
她抬起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冷志军:“志军,你看,咱家底不算薄了。置办家伙事的钱,差不多够了。”
冷志军看着妻子认真盘算的模样,灯光在她脸上镀上一层柔光,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那专注的神情,比任何山珍野味都让他觉得熨帖。他伸手,将她连同那些象征着希望的钱票一起搂进怀里。
“够了,足够了。”他低声说,下巴轻轻蹭着她的发顶,“先用这些钱启动。等队伍干起来,挣了钱,咱先还上本,剩下的,咱盖新房子,要亮堂的,宽敞的,给娃留间屋。再买台缝纫机,你不是一直想要吗?再扯些好布,给你和娃做新衣裳……”
他低声描绘着未来的蓝图,声音低沉而充满磁性。胡安娜靠在他胸前,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和那些美好的设想,只觉得浑身都暖洋洋的,白天所有的委屈和烦躁都被涤荡一空。她仿佛已经看到了亮堂的新房,听到了缝纫机嗒嗒的声响,看到了胖乎乎的娃娃穿着新衣在院里蹒跚学步……
窗外,月色清朗,星子疏疏落落。灰狼在窝里翻了个身,发出满足的咕噜声。老狗缺耳朵依旧尽职地趴在堂屋门口,缺耳朵上的疤在黑暗中泛着淡淡的、安心的红光。
炕头上,夫妻俩的夜话还在继续,声音渐低,变成了含混的呓语和对未来生活的无限憧憬。这一夜,冷家小院的灯火,照亮的不只是一方炕席,更是一个关于信任、责任与共同奋斗的全新开端。所有的谋划,都在这静谧而温暖的夜色里,悄然生根发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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